酒水撒得到处都是,两人把臂言欢。
燕三郎听见千岁长长咦了一声,而后笑道:好眼熟,这不就是那个谁!哎呀,人生何处不相逢!燕三郎也笑了,知道千岁记得那张面孔,但一时没想起这人姓名,只能以那个谁代替。
左迁的位置正对燕三郎等人,见他出现眼睛一亮,正要招呼。
少年却朝他摆了摆手,又摇了摇头。
左迁识趣,头一低啃花生去了。
与他同桌的酒客问:怎么?没什么。
左迁打个哈哈,这里的辣炒水蝲蛄不错,我想再来一盘。
酒摊前几乎每一桌上都扔着成堆的水蝲蛄空壳子,人人双手沾油,显然这是摊子的招牌菜。
这玩意儿肉质比虾更筋道,在红油辣汤里舒舒服服泡两刻钟的澡,起锅就是让人吃得停不下来的好料。
边剥边吃边聊边喝酒,就算三五盘也一会儿就见底了。
燕三郎带人自去隔壁酒摊子坐好,点几个快手的小菜。
到处充斥着油熏火燎的香气,仔细一闻,都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天快黑吧。
千岁嘟哝,她馋了。
燕三郎给几个手下一一倒酒,众人受宠若惊:少爷有劳了。
燕三郎看了那桌的左迁一眼:随便吃喝,只管记我账上。
而后唤来摊主,提了个简单粗暴的要求:要两大盆鱼肉,生的。
啊?摊主一呆,回头见到他脚下两只打转的宠物,才明白过来,我这里有两条午后现捕的鳙鱼,可以切半个鱼头喂猫狗吃。
半个哪里够?小金不高兴地打了个喷嚏。
两条都拿来。
燕三郎二话不说丢银子。
钱来了,摊主一个字都没再多问,虽然两条鱼合起来有三十斤重。
鱼肉是用脸盆送来的,还有三盆,吃完再拿,摊主很贴心地切成了段,方便两只小宠物食用。
芊芊吃得秀气,小嘴咬着鱼肉一点一点咽下;小金则是狼吞虎咽,毫不顾及吃相。
旁人都没看清它怎么个吃法,盆里的食物就飞快减少。
若是现出真身来,这些鱼肉它能两口干掉。
铁太傅拣起竹箸,夹起螺蛳吸得滋溜作响。
他是人精,一眼看出燕三郎格外关注左迁那一桌子,也不多问,只随口说起宣国境内的战事。
金羽等人刚到千渡城,还不知宣国这些波动,听得津津有味。
千岁的注意力却全放在左迁的客人身上。
左茂!她终于想起来了,这厮果然没和端木景死在一块儿啊!这家伙胡须修得很漂亮,长衫高冠,气度与常人不同。
千岁更是记得,燕小三见过他两次了。
第一回在赤弩火山腹地,左茂拖住山泽赤弩,让前卫王强行冲关,逃出了火山。
当时这人聚拢士气为他人所用的手段,给燕三郎留下深刻印象。
但他随后就不知所踪。
彼时燕三郎全力追踪前卫王,也没功夫去多想这人下落。
第二回相见,就是在安涞城门了。
当时左茂护着奚人大官端木景强行闯出城门,并且还成功了。
但那里毕竟是童渊人的地盘,颜烈又因丧弟之痛,不计代价遣人追杀,端木景走投无路,自尽而亡。
打那以后,左先生也没了音讯。
燕三郎总觉得他不会轻易死掉,今日一看,果不其然。
这人真是有一种……奇怪的特质啊。
左茂和左迁聊天,也不避讳别人,说的都是从前的,呃,趣事。
比如左迁幼时想偷邻居家的鹅蛋吃,结果反被大鹅追得抱头鼠窜;又比如左茂就学时和恩师的女儿好上了,可惜人家移情别恋,最后将他一脚踢开……千岁正在发问:他姓左,左迁也姓左,这两个家伙看来是亲戚,还都是梁人。
燕三郎也嘬了颗螺蛳,没吱声。
左茂修为了得,尽管肆里人声鼎沸,难保窃窃议论声不会被他听在耳中。
上一次,左茂与奚人为伍。
千岁也知道他的为难,自顾自笑道,他的道行是很精深了,可就眼光不太好,怎么每次挑中的主顾都有杀身之祸?左茂找前卫王,前卫王惨死;左茂投靠端木景,端木景自尽。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可就算是帝王家,好像也硬不过左茂的八字。
燕三郎喝了一口酒:命中带煞?那边两个姓左的都酒足饭饱,终于站了起来,付好账单。
左迁向燕三郎投来一眼,而左茂则走向后头的马厩。
燕三郎见过他两次了,可他对少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头两回,都是他在明处,燕三郎在暗处观察。
就像现在,燕三郎动动耳朵就能听得清清楚楚:左迁问左茂:今晚你住哪个房间?左茂大笑:我才不住这里。
不住这里?左迁看了看前方,马厩边上可以雇车。
从这里驶到千渡城,不到个把时辰,这么晚了,你还要赶回千渡城么?路上得花一个时辰,等你到了,城门也下钥了。
我是城主贵客,自可长驱直入。
左茂喝得爽快,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要跟我一起走么,晚上可以睡城主府的高床软枕,怎么不比这驿站的薄衾硬床强?他能夜宿城主府?燕三郎自动滤去其他杂音,专注于这两人的对话。
原来你去城主府公干哪?左迁摇头,不去,我还要留在这里等人。
你在千渡城待几天?最多是三五天。
左茂叹了口气,咱叔侄总这样聚少离多。
罢,有缘后见。
他也潇洒,说走就走,背对着左迁挥了挥手,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这一边儿,燕三郎伸足踢了踢正在打扫盆子的狮子狗。
白猫芊芊早就吃饱了,剩下的由小金全包。
它的胃口好得很,连鱼头带骨刺吃了个干干净净,顺便把盆子还舐了一遍,保证里面什么都没剩下。
哎呀,没吃饱。
燕三郎低头:去跟着那个男人,跟上次一样,别让他发现。
伸手往左迁一指,就是方才坐在左迁对面、跟他一起喝酒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