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灯笼铺子,天上已见星斗。
风立晚正在思索春深堂这地方为何又有点耳熟的时候,心腹已经问他:什么打算?今晚叫上兄弟们,走一趟。
风立晚毫不犹豫,趁着夜黑风高,正好!这可是擅自行动。
风立晚坚决道:你去报备一声,事急从权,谁也怪我们不得。
若这是个陷阱……所以要叫多点人手。
风立晚正说话间,迎面突然走来一个六、七岁大的乞儿,歪着头问他:风?风立晚站住了:你是谁?有人要见你。
乞儿转述人家的原话,他说平时要请你吃饭不容易,但今晚应该有这荣幸。
顿了一下,突然又想起来,对了,他说黄大是他家的下人。
最后这句说出来,几人当即动容。
风立晚沉声道:人在哪?乞儿回身,向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酒楼一指:二楼。
¥¥¥¥¥风立晚拾阶而上,两个亲随紧跟其后。
这是闹市区,又到饭点儿,善和酒楼入座率至少也在七成以上。
风立晚的目光穿过七八席客人,望见窗边一个小桌只有独客。
那客人只是个小男孩,身边放只关闭的书箱。
桌上的菜肴已经吃掉一半,男孩抬头,冲他一笑。
牙很白,笑容很灿烂,看起来胸无城府的模样。
可是街心的乞儿指认,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风立晚大步走过去,正要在他对面坐下,不意这孩子突然站起,向他一揖到底:风将军,对不起!二楼人多,一个孩子突然冲大人作揖,这动作倒吸引许多客人目光都投注过来。
风立晚还未接话,他就已经自顾自接下去说话,大气都不带喘一下:千不该、万不该,我那蠢仆绝不该用这种方式引你来见我!请风大将军恕罪!莫说风立晚怔住,他背后的两个随从也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小孩玩的是哪一出。
什么意思?风立晚蹙眉,你着人泼我脏水,就是要引我来见你?这是什么道理?是啊。
燕三郎面色有些不自在,目光却是一片赤诚,他知道我最崇拜风将军,特想请您吃饭,可是您太忙了,我给府上投了拜帖也没有回音。
昨个儿我说想约您见面,除非能引起您本人的注意。
蠢仆听见了,也不知怎地想出这个馊主意……越说到后头,他声音越小,小脸上露出沮丧:结果把您衣服都弄脏了!直是对不起!黄大自行出了个有味道的主意,不仅馊,还很臭。
风立晚胸膛一阵起伏,目光却更狐疑:就这样?啊?燕三郎抬头,眼里写着疑问,哪、哪样?风立晚当然不会被他三言两语糊弄,目光转厉:谁指使你这样做?十一岁的小少年即便会这样做,大概也是他人授意。
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利害?没,没有人。
燕三郎结结巴巴,显出了害怕,是我、我真想私下见将军一面。
您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可是想约见您太不容易了,我家里无人,比不上刑家、陈家,到现在也没排得上号……风立晚忍不住喝了一声:胡说八道!声线昂起,周围顿时一静,众人都看了过来。
他不愿被人围观,遂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沉声道:你姓什么?实是沮丧,才……燕三郎眨了眨眼,我姓石,单名一个凛字。
在陈家夜宴上,我还向风将军敬过酒。
那天敬酒的客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了。
风立晚眉头微蹙,过了几息终于恍然:你是那个孩子!是了,他记得有个年幼的孩子向他敬过酒,当时他还觉得奇怪。
酒宴上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跟着家里长辈一起过来,只有那孩子单独出现,身边最多跟着一个刑天宥。
当时刑天宥怎么介绍这孩子来着?好像就是春深堂主人这么几个字,还是谁的学生来着?他并不在意,也没有着重记住。
对,对,就是我!燕三郎点头如捣蒜。
你家大人呢?孩子哪能主事?背后必是大人。
都过世了。
燕三郎咬了咬唇,我家原本也是梁国人,前年为避战乱才逃出来,娘亲被劫匪杀害,爹爹是染病去世,我走到春明城再也走不动了,只好在这里住下来。
他抓着风立晚的袖子摇了几下,听说风将军把反贼打得落花流水,我就想见您一面。
他们害我全家出逃,害我家人都死在路上,求您一定也不要让他们好过!他抬头看着风向晚,面色哀求,眼睛泛红,蕴着一片晶莹。
这孩子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真挚得仿佛会说话,当他全神贯注看着一个人时,对方忍不住就会被他说服。
他曾这样看过黟城里的好心路人,也曾这样看过千岁许多回,成功率很高,今次试验的对象是风立晚。
四周人声鼎沸,风立晚举目环顾,原本的话就没说出口,只道:你也是梁国人?是的。
燕三郎急迫道,我家——风立晚打断他:梁国哪儿?翠城。
风立晚眼中有微光一闪:你原本出过翠城么?出过呀。
那么从翠城到均市有多远?风立晚给他出个选择题,乘马车得走上三个时辰,还是五个时辰?燕三郎挠了挠脑袋:往那个方向去只有大江吧,叫翠澜江,乘马车怎么能到?我们都从清凌渡口乘沙船过去,要不了两个时辰到对岸,再乘两刻钟的马车才能到均市。
他当然记得清楚了,当初争分夺秒逃出梁国的每个动作,他都记忆犹新。
男孩连渡口名称、乘船时间、船的样式这些细节都说得明明流利,风立晚脸色更加和缓,明白这孩子当真在梁国住过,至少也曾在翠城呆过。
他的对头,不大可能千里迢迢从梁国找个小奸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