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也是,这女人费恁大力气用丁氏母子将他诱出来,必定有克制他遁地术的相应手段。
否则一转身被他带跑了,那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风灵昭笑了笑,大步往前:两位好不容易来了,也别着急走啊。
她走起路来如雌豹跃跃欲试,像是随时扑击伤人,双手各执一把武器,左手是一截分水刺,右手却是一柄半月形的圆刃,又像回旋镖,在夜色中依旧闪着银色微光。
众人注视下,她将左右武器一合,锵一声,赫然合成一把。
这把武器,司南翔和闵龙子都见过许多次了,后者面色大变,前者瞳孔骤然一缩:是你!司南翔惊呼一声:你才是风立晚!若将这武器接长,岂非就是一把亮银戟?在东南战场上连赢得胜王三场大战,将他击得溃不成军的少年将军风立晚,手里的武器就是亮银戟,战场上无数人都亲眼见过。
原来西边埠头的风立晚是假的,本尊早在这里等着他们。
风灵昭微一偏头,周围侍卫立刻扑了上去。
她撒网这么久,又是小心翼翼,又是隐匿身份,不就为了逮住今晚这条、不对,是两条大鱼!闵龙子本身战力不高,身边又有家人,这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对司南翔道:能阻住我的必是个阵法!想法子找出阵眼打碎!说罢向不远处的小亭子一指,她把阵眼设在那里!显然风灵昭早就布好阵法,只缺启动了。
这阵法还有个恶趣味的名字,叫作土比金坚。
这里的金指的不是黄金这种软金属,而是金刚石。
只要启动这阵法,土壤的硬度在短时间内堪比金刚石。
闵龙子有地行之能,但没有穿透石头,尤其是这种硬度的本事。
不过这阵法用料极其昂贵,又不能移动,风灵昭布下这阵法也花了好大力气,她以丁氏母子为饵,等到闵龙子潜进来接应,才将阵法最后一环补完。
方才众人听到亭子里啪地一声轻响,就是她启动阵眼的声音。
自此,土比金坚的阵法才正式启动,要教闵龙子有来无回。
司南翔也听见了,可是那亭子被十余人挡在身后,一马当先的还是风立晚本人。
他和闵龙子各有所长,但并不擅长正面交战,这会儿是万难穿过人墙去毁掉阵眼。
但他也有自己办法,急声道:这阵法边界就在院里吗?闵龙子不假思索:应该是。
任何阵法都有个边界,这个抑制他土遁术的阵法,应该就布置在清音苑的范围内。
好!风灵昭已经冲到近前,司南翔也不知从哪里摸出十余个黑色圆球,抖手掷向四面八方!如风灵昭这样的明眼人立刻就能发现,他丢去的方向都是清音苑的边角位置。
都打下来!风灵昭叱了一声,三枚柳叶镖掷出,分别击中一枚圆球。
轰隆几声,这东西在半空中爆成一团。
其他侍卫纷纷效仿,圆球快速被打爆。
不过司南翔常年投爆,手法刁钻,还是有三、四枚未被拦截,重重砸在建筑上!爆炸声中,三面围墙、一栋房屋轰然倒塌。
一套阵法由多样法器构成,称阵器,要在指定局域生效,那么就要用阵器划出生效的范围。
司南翔当然不知道风灵昭的阵器确切都布置在什么方位,但想来不外乎树干、房屋、围墙——这里的民宅和围墙一倒一大片,就算上面贴有阵器也会失效。
阵法便是如此,只要有一件法器无效,那么全盘尽失。
风灵昭布置得精细,但他是行家里手,就以粗暴破解之!果然爆炸方起,闵龙子即道一声好了。
伸手搭在丁氏和司南翔肩上。
他能感知到阵法失效,脚下的地面重新变得松软,自己的神通又能畅行无阻!不用特殊交代,丁氏在眼前这样的阵仗里早就本能地抱紧了胖本。
风灵昭磕飞两枚圆珠,冲到近前,一戟刺向闵龙子肩膀。
要能扎中,这家伙就是在劫难逃。
不过司南翔的圆珠命名为雷震子,意即是有雷霆的威力,又是触之即爆的特性。
风灵昭出手全靠一股柔劲儿,格外小心才能将它们磕飞而不是打爆。
这么一耽搁,闵龙子已经抓着两大一小沉入地底,风灵昭这一击,刺空了。
最后几颗雷震子爆响过后,清音苑死一般沉寂,到处都有青烟袅袅。
几名侍卫凑到风灵昭身边:大人,怎办?只差一步便能抓住闵龙子,功亏一篑实在可惜!继续追击,我们还有机会。
风灵昭却不显沮丧。
设在这里的圈套用于抓捕闵龙子原是足够的,可是司南翔的出现是个重大意外,也打乱了她的计划。
不过西边埠头发生爆炸,她就猜到闵龙子这回带来了帮手,并且很可能还是投爆的高手司南翔。
按照原定计划设下的阵法挡不住那等狂暴的破坏,因此预先又有候补方案。
她让人打过一碗清水,在水里掺入两滴红色液体,轻轻摇晃。
等整碗水都变作红色,她才要过侍卫手里那块布片,一把猛烈真火烧成了灰,而后将灰烬洒在水里。
奇特的一幕出现了:灰烬并未沉底,而是飞快聚拢成一团,在红水中游颤起来。
等它停下来时,更靠近东边。
他们往这个方向去了。
风灵昭跨过塌掉的墙体,大步走出。
众人都跟在她身后。
这块衣料属于丁氏,风灵昭对其施用秘法,只要跟着灰球的指引,即能获知她的大体方位。
快走,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赶上。
……若说西边埠头的风波只是让赵丰坐立不安的话,东街传来的几声爆炸才让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九小姐说她不去灯会,要陪着风老爷子呆在大宅。
眼下这爆炸该不会是……他再也坐不住,反手抓起比甲就要往外走。
不过他还未走到门口,地上突然冒出几个身影。
第298章 地行牌(为bear@net加更)那真叫冒出来,这三人从地底钻出的模样,就仿佛鱼儿从水里跃上岸。
任赵丰心急如焚,这时也忍不住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
没错,他店里的确多出三名不速之客。
准确地说,是三大一小,两个男人,一名妇人,外加一个孩子。
赵丰目光在妇人和孩子身上一扫,失声道:丁嫂,胖丁!他是万万想不到,这对失踪多日的母子会突然出现在他店里,还是以这种离奇方式。
四个人四道视线,一起落在他身上。
你没离店?那对不住了。
闵龙子目光晦暗,司兄!他遁地的距离有限,不能长久呆在地下,总要找个地方露头。
他想起自己回城时进过这家店,空间宽大,又在街道尽头,并非人来人往,店内布局也合适他眼下的行动,因此直接遁到了这里来。
却不曾想店主人竟然没出去。
灯会佳节期间,民众尽皆外出,这人却还在守店卖灯,那就怪不得他灭口了。
人为财死,说的无非是这个道理。
司南翔冷笑一声,大步迈近。
赵丰转身就往外跑,速度还快极。
丁氏惊叫道:别杀他,他救过胖丁!闵龙子一把捂住她的嘴:噤声,你想把整条街的人都引来吗?指着赵丰休息用的后堂道,进去,把你和胖丁的衣物全脱了,饰物全摘下扔掉,头发也仔细梳通一遍。
什么?丁氏呆住,此时此地,丈夫怎么会让她脱尽衣物?我不要……异士追踪的手段千奇百怪。
闵龙子已经推着她往后堂走,你被拘留多日,他们说不定在你身上放下一些追踪手段。
若不尽快处理,他们早晚都能追上我们。
对了,他们可有留下你的物件,比如耳环、钿子,成对的那种?没、没有!我换,我换。
丁氏恳求道,你别杀他!他救过你儿子啊,不然胖丁早被马车碾伤了。
闵龙子微一犹豫:司兄?这等关头,不能管妇人之仁!司南翔生得胖大,对这店铺格局也没有赵丰熟悉,眼看就要被这小子逃走,当下甩出一只镰爪,精准地钩中赵丰肩膀。
赵丰一声痛呼。
这东西的五个爪子都是精钢打造,至少有三个深深嵌入他的皮肉里,疼得他眼前直冒金星。
司南翔抓着皮索往回一拽,赵丰就被他倒拽回来。
赵丰也知道,要是落入人家手里只有死路一路,生死关头迸出一股狠劲,死死抱住了身边的柱子。
司南翔气力极大,可这一下也没拽回来。
赵丰后背上鲜血淋漓,疼得簌簌发抖,但就是死不松手。
就连司南翔也啧啧称奇,这小子求生欲出奇旺盛啊。
他一声狞笑,就要再使力气。
他曾用这镰爪将人半边身子生生撕扯下来,赵丰远没那敌人结实强健,这么一撕还不得血肉横飞?他正要动手,眼前忽然晃过一个黄影。
紧接着他手背一痛,血流如注。
司南翔吃了一惊,劲道一松,镰爪亦随之松开。
赵丰抓紧机会将它扯出肩膀,纵然疼得大叫,到底是挣脱了,爬起来就往门口奔去。
这厢黄影立定在桌上,司南翔定睛一看,竟然是只黄鼠狼,还冲着他龇牙!那面相狰狞,可不像一般的黄鼠狼。
是只鼬妖!司南翔回身道,算了,你让他们快换衣服,我们赶紧走……遇上妖怪总是比较棘手,有这黄鼠狼挡着,他要杀掉赵丰还得费一番手脚。
司南翔权衡之下就放弃了。
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实无必要浪费在杀人上,只要丁氏母子换一身行头,闵龙子带三人快速离开,那小子的死活倒也不大相干。
此时他也没空计较,为什么一家普普通通的灯笼店会出现鼬妖。
这玩意儿通常都在荒郊野地才出现,很少溜进人类城池。
可是闵龙子的怒吼声打断了他的话:抓住它!司南翔一回头,恰好见到另一道黄影风驰电掣擦壁而过,速度之快,几乎在空中带出一道残影。
又一只鼬妖?这灯笼店怎么成了黄鼠狼窝?司南翔不假思索抖出飞镰。
他的准头自然了得,可是赵丰这灯笼店里杂物太多,堆得边边角角都是,黄鼠狼个头细小,一番上蹿下跳,飞镰误伤东西无数,屡次与它擦身而过。
但就是没钩中。
这钩子原本就不是为了钩住黄鼠狼设计的,爪缝对它来说,太大了。
最后一下,司南翔自忖绝无失误,百分百能中,谁知黄鼠狼身形突然往外一折,就像是被人提拎起来,险而又险闪过了飞镰的扑击。
怀南翔目中厉光一闪,手腕一甩,镰爪突然变了个方向,一下将黄鼠狼抽飞。
黄大像被击出去的棒球,嘴里的东西没咬住,在半空中画了道弧线,往赵丰那里去了。
有物冲眼睛射来,赵丰下意识伸手一挡,掌心就抓住了一个冷冰冰的东西。
黄鼠狼一股脑儿爬了起来往他身边跑,一边口吐人言:拿好别扔!这声音?赵丰脚下一滑,险些摔倒:黄兄?!是他受伤太重以致出现幻听么,这头黄鼠狼发出了黄大的声音!赵丰下意识低头一看,竟然是一面牙牌,质地如玉,上面镌着四个字:入土无厚。
这时闵龙子的吼声也从后头爆发出来:还给我,快把地行牌还给我!他一直将这玉牌挂在脖子上,睡觉时也从不离身,哪知这黄鼠狼一出现就来偷牌,快到他来不及反应。
他的声音凄厉变调,带着丁氏从未听过的惶急。
司南翔听见地行牌三字,再见他不顾一切冲向赵丰,忽然也明白了:你靠那面牌子遁地?这个时候闵龙子再也顾不得藏私:抢回来,不然我们都走不了!这小子藏得真深,旁人都以为他能遁地是习来的神通,没料到竟是这面牌子给出的神效!司南翔想也不想,拔腿去追赵丰。
第299章 有下无上(为bear@net加更)只有抢回地行牌,他们今日才有逃出春明城的希望!该死,原本一切都计划得好好儿地,尽管中间有些许差池,结果也基本完美才是,都怪这两头黄鼠狼……它们到底打哪儿冒出来的!这时赵丰快要冲到门边,司南翔人未至、飞镰先到。
赵丰也不知怎地,环跳穴一麻,像是被石子儿击中,脚下突然软了,虽然踉跄一步,却刚好避开了爪钩。
黄鼠狼蹿到他未受伤的左侧肩头,用力跳了两下:跟我念:下潜、下潜!快快快!莫看它个头细小,这两下却沉重不堪。
赵丰只觉肩膀上仿佛有大象在跳舞,被压得膝盖一沉,耳中又听黄大催促,不由得喃喃跟念了一句:下潜。
呼地一下,赵丰沉入地底,飞来的镰爪一下掖了个空。
黄鼠狼正好跃起,没有被赵丰带进地底,这时就地打了个滚儿,飞快逃走了。
司南翔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闵龙子面色苍白:怎会这样!按原定计划,他们带丁氏母子在这里脱掉旧裳就可以继续潜地上路,顶多两刻钟后就能离开春明城。
前头营救丁氏母子那么复杂的计划、那么危险的局面,都让他们顺利完成了,怎么到最后这一步偏就失利了呢?他的地行牌,怎么会落进一个平民手里!司南翔大步追到门口往外张望,街上还有三两行人,独不见赵丰的影子。
那两只黄鼠狼也转眼消失。
他随闵龙子在地底潜行多次,知道眼下基本是抓不回赵丰了,不由得跺了跺脚。
春明城之行的目标已经失败,眼下他得快速离城。
但在那之前……司南翔眼珠子一转,目光就落在闵龙子一家三口身上。
¥¥¥¥¥眼前一黑,赵丰说不上在地底是什么感觉。
周围的土石对他来说仿佛是水流,而他就是一尾游鱼,可以自在游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赵丰手里抓着地行牌,没忘掉地面上还有人穷凶极恶想要他的命,因此一钻入地底就飞快往前遁去。
这一遁也不知多远,但他肺里的空气逐渐稀薄——他能在地底穿行自如,但这里没有空气,他想呼吸一样得钻上地面。
可是黄鼠狼只告诉他入地的口诀,并没有提起过上浮的!……与此同时,已经溜出十余丈远的黄大耳边响起千岁的声音:你跟他说了返回地面的口诀没?唧!黄大一个急刹车,把自己绊了个前滚翻。
糟、糟了!方才赵丰危在旦夕,他好像只交代了一句口诀……完了,怎么办,赵丰会不会在地下被憋死?女主人,救命啊!黄大哀嚎,快救他的命!哼,废物!立在五丈外的屋顶上观看实况的千岁摇了摇头,身边悬浮的琉璃灯立刻飘向前去。
她带着燕三郎,沿琉璃灯的指引一路前进,落足之处都是高墙和别人家的屋顶。
琉璃灯惯能寻宝,这个范围内兀自隐约能追踪地行牌的位置。
方才就是她提示黄大黄二去偷闵龙子的地行牌。
否则这东西挂在人身上时半点法力波动也没有,任谁都看不出这是一件法器。
赵丰是木铃铛任务的关键人物,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可是千岁大人的愿力很宝贵,她轻易不想浪费呀。
再说,这次的任务以点拨为主,不宜越俎代庖。
走不出三十丈,她就咦了一声:有趣,看看谁来了?从她这角度,能望见东边有十余骑飞奔而来。
燕三郎扯了扯她的袖子:赶紧地。
赵丰在地下待久了,他也有点担心。
别急呀。
千岁身体前倾正要跃下,忽然又站定了,咦,他浮上来了。
这小子居然撞对了口诀。
……赵丰尝试默念无数种口诀,直到肺部都快要炸开了,终于念对了一句:起身!他初试遁地术,在地表以下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自己其实往斜下方越潜越深。
直到这句口诀念罢,玉牌才纠正他的方向,让他往地面遁去。
铸牌子的坑货怎么想的,下潜难道不该对应上浮吗?他暗暗腹诽。
下一秒,眼前突见些许亮光,再不是黑暗一片。
上岸了,哦不是,上地面了。
他钻出来的地方,正好是个三岔路口。
赵丰正想大口喘气,耳中却听见马蹄声如雷,再一抬头,十余骑奔马正好绕过高墙,冲到近前!他的脑瓜子,好死不死出现在人家马蹄正前方!最前方那一骑离他不到三丈,都可以把他整个人当球踢。
赵丰吓了一跳,正想下潜,却听那骑士清叱一声,声线耳熟得很,他就下意识僵在原地。
九、九小姐?风灵昭一路纵马狂奔,刚进拐角,突见高墙后面居然有人站在路中,想也不想紧急勒停,高头大马顿时人立而起。
等它前蹄重重落地,离赵丰还不到三尺。
蹄子崩起路面的石子儿,从他颧上擦过,划出一点血丝。
风灵昭翻身跳下马,目光在他身上一扫,眉头顿时皱起:你受伤了。
这家伙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肩膀上几个血窟窿,衣服湿了大半,血都淌到地面上了。
她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第二句才是:谁打伤你了?赵丰钻出来的地面平整完好,连个茶盏大小的破洞都没有。
风灵昭并不知道他刚刚露面,但见到他的伤口也不由得吃惊,这城里能有什么凶煞选在灯会这一晚杀人?联想方才逃出去的闵龙子二人,难道……赵丰见着她又惊又喜,但分得清轻重,反手一指自己店铺方向:丁嫂母子突然出现在我店里……说到这里,风灵昭已是动容。
丁氏被闵龙子带走,她出现在灯笼店,即说明闵龙子也在那里。
他和司南翔跟在得胜王身边,这段时间东躲西藏,熟知追踪与反追踪的伎俩,大概也想到丁氏身上可能被种下追踪术,最常见的便是追踪人的物件,因此扔掉衣物首饰最是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