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猫不耐烦道:你光这么晃它一辈子,也探不出究竟。
曲云河的手已经按在木塞上,犹豫了好久才用力一拔。
啵,木塞掉在一边,白猫舐了舐唇,投来关注的目光。
曲云河拿起酒坛,慢慢倾倒。
没有液体流出,一滴都没有,但是里面有东西刮着坛壁,发出声响。
然后,他就很干脆地倒了个底朝天。
坛子里没酒,却掉出来三样东西:一副裂帛,一枚戒指,一小捆青丝。
锦帛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颜色如晚霞,埋在地底这样久了,重见天日时依旧流光溢彩。
帛上有一行小字,兼顾了秀致与大气,但有两分凌乱,显然写字的人当时心神不宁。
望见锦帛,曲云河的眼珠子就不动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展开锦帛。
明明轻若无物,在他手里却仿佛重逾千钧。
孤平生最悔唯二,一待众生太善,二派云河参战。
白猫念到这里,下意识看了曲云河一眼,见他喉结上下动了动,脸色突然胀得通红。
留字的人是谁,现在燕三郎也很清楚了:靖国女皇。
这一滴酒也没有的酒坛子里,赫然藏着靖国女皇的手书,或许还是遗书。
大势已去,此身交付山川,此戒葬与云河。
如此,两不亏欠。
若有人得之,请埋还地下,免亏阴德。
锦帛下方,盖着一个小小的印戳。
曲云河拣起戒指,在指尖轻轻摩挲。
这是戒指,也是印章,戒面是鲜艳如血的红石,雕成了怪兽仰天咆哮的形状,身似虎而背生双翼。
燕三郎认得,这形象是传说中的妖兽穷奇。
看看印戳,再看看戒指,就知道这是反扣戒面印上去的。
白猫凑过来嗅了嗅:这里种了个诅咒,要是活人擅取,恐怕祸延子孙。
帝王陵墓里经常出现这样的诅咒,靖国女皇却用在几样简单的遗物上。
曲云河喃喃道:这是她的私章,前靖王所赐,她从不离身。
千岁也看着印章,忽然道:酒是她喝掉的。
曲云河想起千岁从前所说,女皇接到他的死讯后,到园中独坐良久,不许旁人接近。
她知道他回不来了,完不成约定,等不来庆功,遂将埋藏了十余年的美酒挖出,独坐蓝楹花下一饮而尽。
那一天,她是什么心态喝酒?想到这里,曲云河的眼眶都红了。
她就在那棵树下自尽,对么?曲云河沉默,良久才点了一下头。
千岁难得没有挖苦,而是拨了拨那枚戒指,和声道:你看,到了最后,她也还念着你。
这话如一记大锤,重重砸在曲云河心田。
他突然抓起戒指和青丝,奔出厨房。
紧接着,燕三郎灵敏的耳力就听见他压抑的哭声从屋子里传来,又有砰砰两声,仿佛桌子断裂。
男儿有泪。
少年伸手抚了抚猫下巴,凑近她耳边问:你故意的?热气呵到灵敏的耳朵上,白猫撇了撇尖耳,不高兴地躲开。
这次任务已经花掉了太多时间,她着急拿奖励啊。
最后?燕三郎对她的抗拒不以为意,沉吟道,你是说,女皇临死前把这几样东西放进坛里,埋到树下?这几样东西的确是她临终前放进去的。
皇帝的私章用于签发秘令与私信,向来随身携带,不可能一早就放进坛里埋好。
千岁也是一声唏嘘,至于坛子是她亲手埋下,还是她死后由其他人代为埋放,那就不清楚了。
唔——这段经历或许只有你那位女师傅知道罢?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当年石星兰利用春秋笔回溯靖国女皇生平,必定也看到了那一幕,只是没有写进戏本。
戏本子要渲染情境,要扩张人物的感染力。
石星兰就算看到靖国女皇临终前的举动异常,也不会将这些无关的末节写进本子里的。
所以,这一段秘史就这样风吹雨打去了。
这样说来,曲云河没有会错意。
燕三郎想了想,靖国女皇也把他放在心上。
但这两人身份地位悬殊,最后还是没有走到一起。
要不他怎么哭咧咧的?白猫的目光却停留在酒坛的木塞上。
坛子开起来了,里面还有遗书遗物,谁会去注意一个不起眼的木塞?除了她。
猫儿伸爪子拨弄木塞,想看个究竟,结果拍了两下它就到处跑。
猫爪在抓握时,就是不如人手灵活。
喂,拿起来。
她只得支使燕三郎干活儿。
不用她再多唤一声,燕三郎就抓起木塞看了两眼。
塞子背面嵌着一颗黑色石头,与龙眼核等大,形状不规则,但趋于圆形。
经年累月,塞子已经变成了黑色,黑石嵌于其中并不显眼。
他把石头抠下来,对着光线端详,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没有妖力,也没有法力波动,不像是暗藏神通的物件。
这是什么?他把小石头放到桌上,猫咪就伸爪子拨来拨去,让它在桌上到处乱滚。
燕三郎:……好玩吗?石头滚得急了,猫也跑得急,突然一口把它叼进嘴里。
燕三郎吓了一跳,赶紧去掰猫嘴:这可不能吞!猫咪还嚼了两下,但它没有臼齿,磨不动,只能干啃。
燕三郎捏它腮帮子,它乖乖就吐了出来。
呸呸。
燕三郎看它的眼神,一言难尽。
你那是什么眼神?千岁气恼,我方才在思考,没管芊芊的举动。
猫身里面还有正主儿的魂魄,表现出来的一举一动多半不归她管,她也懒得管。
猫咪平时表现出来的撒娇讨好黏人,都跟她没关系,对,没关系。
燕三郎看了看石头,又对她道:来,张开嘴。
干嘛?她有点恼羞,想起自己上一次大张着嘴被拔鱼刺的尴尬。
哦不对,不是她,是猫。
不张!你不觉得舌头上有点儿古怪?燕三郎倒是一脸正色。
白猫咂吧一下嘴,是有点儿苦味。
她将信将疑,几息之后决定相信他,把小嘴张开一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