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立世二百多年,血脉传承的观念深入人心。
当今卫王虽有弑父杀弟之嫌,但能够继承江山的法统只有这么一人,臣民也无话可说。
可是小王子的存活,一下就能打破这个局面,毕竟王廷的臣子都知道老国王对于幼子的喜爱。
这些年来,卫王的残暴好战显露无疑,而镇北侯作为常胜将军却深得人心,如果小王子得到镇北侯的全力支持,民意会向他倾斜吗?茅定胜想通了眼下的局势,就觉得,几率很大!王亲犯法与庶民同罪,放在平时这话也就是听听好玩罢了,三岁小孩都不会当真;但若是裕王与兄长争夺天下时拿这条祖训来鼓动人心,那可不要太好用!名正言顺哪。
他扯动嘴角:你们反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镇北侯也是官儿,说起来这是王室内部的狗咬狗,关他、关褐军什么事?是你们的机会。
韩昭笑了,现在与裕王殿下一致对敌,功成之后是要论功行赏的。
那时——他身体前倾,你们也是功臣,少不了封侯拜将。
茅定胜不语,目光闪动。
镇北侯很清楚他们要的是什么,这时给褐军的首领们指一条出路,只要小王子夺位成功,他们也就水涨船高,从此跻身王廷贵族之列。
这也许是流民草寇所能谋到的最好出路了。
并且如今的褐军举起的是反暴政的大旗,如果卫王被拖下王位,褐军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反抗王廷?是届时给别人送军功,还是现在自己立军功?茅定胜动心了。
他沉吟片刻:首先,我要亲见裕王一面。
眼见为实,韩昭目前仍是他的敌人,不可轻信之,我这里有人曾经在廷为官,见过裕王本人。
届时可以验证。
韩昭目光一转,从燕三郎身上扫过。
后者早就拍开桌上的酒坛子,给自己倒了一碗,这会儿借着低头饮酒的动作点了一下头。
韩昭这才应了茅定胜:可以。
茅定胜竖起两根手指:第二个条件,我们三兄弟都想封个王侯来做做。
韩昭应得很痛快:好说。
江山还没打下来,他此时慷的也是他人之慨。
茅定胜这才吸了口气:那来说一说,你们到底要怎么反攻?打了这么多年仗,百姓已经苦不堪言,我们还有外敌,虎视眈眈。
韩昭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贺小鸢,这就是外敌之一。
贺小鸢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送他一记白眼。
韩昭笑了笑,接着道:最好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天耀宫。
这道理谁不知道?茅定胜眼露怀疑:卫王能不起疑?他嗤笑一声,他能让你痛痛快快带着大军攻去盛邑?天底下的皇帝都是孤家寡人,哪一个没有疑心病?不能。
韩昭眯起了眼,但若是我凯旋而归,他就非让镇北军北上不可。
他一字一句:班师回朝,都要由晋胜门走入都城,这是卫国传统。
茅定胜勃然色变,虎地一下站了起来:好,好,镇北侯,你把我当傻子耍?你要褐军全员投降?褐军不降,韩昭就要被按在凤崃山继续平叛,怎么会有班师回朝的机会?他这么一站起,身后的黑衣侍卫就缩手入袖,显然随时可以暴起出击。
韩昭和燕三郎却一动不动,贺小鸢以手支颐,笑眯眯道:茅元帅,急什么?这里可是你的地盘!这话说到重点上,茅定胜的躁怒立被安抚。
是啊,这里是他的地盘,韩昭开出来的条件,他能应也能拒,大可不必焦虑,反而显得自己沉不住气。
或者你们愿被招安?韩昭早料到他的反应,扬了扬眉,让我有率军北返的理由。
茅定胜嘿嘿冷笑:说来说去都是你占便宜,我们吃大亏。
无论投降还是招安,茅定胜等首脑人物都是要随着韩昭回都的。
进了对方大营,就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人身安全哪有保证?如果韩昭现在布的是疑兵之计呢,岂非不动一兵一卒就能把褐军高层一网打尽?后人知道这段故事,只会笑话他们又傻又蠢。
韩昭也明白他的顾虑,轻叹一声:那么就只剩一个下下之策了。
茅定胜抱臂看着他,连说字都懒得讲了。
我要你们拖住廷军。
韩昭低声道,我带镇北军打回去!茅定胜盯着他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这还差不多。
青苓城大战之后,追剿褐军的官方力量不独是镇北军了,还有直接听命于王廷的西北军、中南军,韩昭作为一军统帅,要平衡这几支军队之间的关系就很是头疼,毕竟不服他的大有人在。
这也是卫王的用意,派出直隶军队与镇北军同行,随时监控这支军队的一举一动。
可惜的是泰公公废了,否则他能给韩昭本人造成更大阻碍。
如今韩昭想让镇北军掉头,挥师北上,其他廷军一定不会同意。
只要他们拖住镇北军的脚步,卫王就有时间做好应战准备,那么这场夺位的内战恐怕要无休止地打下去,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韩昭满心不愿见到这样的局面,他要的是闪电战。
对国家来说,亦是长痛不如短痛哪。
双方又议定了一些细节,韩昭就带上燕三郎别过茅定胜,重新上马往回走了。
路边人影绰绰,都是埋伏起来的褐军人手。
韩昭坐在马上目不斜视,后背挺得笔直。
茅定胜目视他的背影离去,也佩服这人胆气,竟敢两人两骑就深入敌腹,找人家首领谈判。
这要谈崩了,他们也别想回去了吧?贺小鸢看他神情,大概也猜到他心中所想,不由得抿嘴偷笑。
她认得的韩昭,文韬武略样样不缺,却非孤勇之辈。
尤其在小王子夺位都指望他的重要关头,又怎么会冒此奇险,单身匹马单闯龙潭虎穴?她目光转向另一匹马上的矮个子——燕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