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小殿下只有九岁,闭眼昏迷不醒。
何满铮见我追来立知不好,拔刀相向,又开口求情。
林侍卫低声道,其实、其实我俩私交甚好。
他与我都是白庐乡人,我好赌钱,几次欠钱还不上,都是何满铮替我垫付。
韩昭沉声道:你做了什么?我、我下不去手,就放他们走了。
林侍卫苦笑,但主子想灭口,要证据,我就摘走了小殿下的帽子,沾了他的血,又在溪水里泡过当证据。
他补充道,我听说血里只要掺上杂物,即使用法术追踪,也找不到人的下落。
不错。
韩昭点头,转而对卫王道,我若未记岔,王上当廷展示过那顶帽子。
卫王自然不信:他无中生有,满口胡柴!帽子是不是林侍卫寻得,必有宫人知晓。
韩昭盯着他道,或者原殿下府里有人知情?卫王脸色微变,目光从人群扫过,忽然伸手指着一人:她,你们问她!众人顺势望去,却发现卫王正正儿指向了廖太妃。
廖太妃目光涣散,看都不看卫王一眼,像是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她是裕王生母,你们看她模样,像是跟亲生儿子重逢吗?卫王大笑,那是因为,她早知自己儿子已经死了!此刻站在你们面前的,不过是镇北侯找来的假人!众臣闻声,目光都在廖太妃脸上逡巡。
卫王这一点倒没说错,母子连心,廖太妃于险难中被救出,又跟儿子重逢,怎么没表现出半点喜悦?看她这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倒像是刚刚被满门抄斩。
卫王大笑声中,廖太妃翻动一下眼皮,忽然朝他看过来,那目光中饱满的仇恨令卫王的笑声一顿。
她徐徐开口:谁说这不是我的宓儿?卫王一愕,伸手指着她身边的少年:你看清楚,这小子虽然跟萧宓很像,但绝不是同一个人!我亲生的儿子,难道我认不出吗?廖太妃扯出一抹笑容,比哭还难看,还用你来指点?她缓缓执起萧宓的手,放柔了声调,你们都听好了,这就是我的宓儿,落崖三年的裕王殿下又回来了,如假包换。
我难过,是因为廖家的仇人就在这里。
我却没能……说到这里,她声音突然哽咽,两行泪水缓缓流下,……没能亲手为他们报仇雪恨!她的手掌凉得像雪,带着深深的抗拒,但只有萧宓知道。
他转向卫王,凝声道:母妃都替我作证了,你还想往我身上泼什么脏水?卫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细细看了廖太妃两眼,一下恍然:好、好!你为了给廖家报仇,不惜认贼为子!嘿嘿,忍辱负重哪。
他的话里带着深深恶意,可惜啊,无论你再怎样疼爱这个假货,萧宓也活不转了。
我若是死了,坐上王位的也不是你儿子!廖太妃面白如纸。
韩昭踏前一步,打断他的诛心之语:王上,证据呢?廖太妃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这场对话该结束了。
他眼里的威胁如有实质,手里刀尖微挑,正对着卫王。
刘传方也道:您指认裕王是假的,那就需要确凿的证据。
卫王没拿出证据,反倒是裕王这一头的证据越来越充分了。
卫王一颗心像泡在冰水里,额上却沁着冷汗。
韩昭身上的杀气,他感受到了。
他该怎么办?若是找不出反击的证据,他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他萧家几百年的江山,怎么能传给一个小杂碎?忽然有个念头闪过,一下劈开他脑海中的混沌。
是了,还有一个办法!卫王眼睛一亮,提声道:慢着,慢着,我还有一法可以鉴定!他不待韩昭上前拿他,就飞快接了下去,裕王六岁宴时,先王赐他一枚戒指,上刻‘昌隆靖盛’四字。
刘传方,你可还记得?刘传方想了想,点头:我记得是一枚黑色的戒指,未嵌宝石,朴实无华。
那是天香铁戒。
卫王疾声道,戒指是我大卫萧家的宝物,曾为靖国女皇所有,提自天外殒石,无人可以仿冒!他一指萧宓:你说你是裕王,戒指何在!戒指?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去萧宓身上,见他十个指头空空,果然没戴戒指。
萧宓也是呆住。
亏得他最近阅历大增,费了好大力气还能勉强掩去脸上不安,可是目光已经下意识看向韩昭。
裕王殿下的戒指,他肯定是没有的。
韩昭心里也是咯噔一声响。
他和萧宓事先串过各种口供,可没有戒指这一说。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只得道:裕王殿下当年被你暗算落崖,命都险些丢掉,遗失一枚戒指有什么奇怪?看萧宓吭哧不言,看韩昭强辩,卫王大喜:让他自己说!镇北侯,到底他是裕王,还是你是裕王?这小子没戒指!无论他们怎样辩驳,甚至将卫王杀了,可是怀疑的种子已经栽进在场所有人心底,早晚有一天会发芽。
名不正言不顺坐上大位的感受和后果,谁能比卫王更清楚?他几乎要放声大笑了。
顶着臣民目光,萧宓只觉身上压力如有实质。
镇北侯也目不转瞬看着他,萧宓明白他眼神里的含义:一口咬定戒指丢失。
这理由并不那么令人信服。
可是,可是就眼下局面而言,这是最好的托词了。
萧宓嗓子干涩,得使劲儿咽下口水润喉才能勉强开声:我、我那时……每个人都屏住气息,惟恐听漏一个字,包括卫王在内。
可是萧宓接下去说了什么,谁也没能听清,因为不远处突然轰隆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嗡鸣不已!这一下突如其来,无人可以防备。
众人骇然转头,发现三十丈外有一辆战车突然爆炸,零件都被崩上半天高。
立在最外围的士兵甚至被气浪成排震倒,好半天爬不起来。
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萧宓也不例外。
不过他刚刚循声抬头,手心里就被塞进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