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府里没有长辈了。
不过是可以嫁人罢了,怎能和权倾天下相比?白猫打了个呵欠,一国之力,那可以办成多少大事!燕三郎忽然问她:若是让你选呢?选什么?嫁人还是嫁给权势?燕三郎拐过长廊,前方就是大殿的朱门。
去年的梧桐,现在才掉了叶子。
清风吹来,落叶沙沙,都拂到他的脚下。
这条路很长、很气派,可是看起来为何这样寂廖?为何要选?好小子,学会给她下套了是不?弱者才做选择,强者当然是两个都要!燕三郎不禁莞尔。
走进大殿,他没见到萧宓,倒先望见了韩昭和贺小鸢。
韩昭道:王上去见外宾,片刻即回。
你这就要走了?贺小鸢都未发觉自己语气里带出几分不舍。
这小家伙虽然冷面冷情,像块怎么捂也捂不热的石头,但他说一不二、非常可靠,智计也是一等一的出色。
她伤势未愈,但脸色不错,甚至还有几分容光焕发。
白猫从背筐里钻出来,趴在燕三郎肩膀上打了呵欠。
少年捏了捏猫耳朵,对贺小鸢笑道:芊芊想问你,何时成婚?贺小鸢俏脸通红,下意识看了身边的韩昭一眼,吃吃道:什、什么,八字还没一撇!韩昭正襟危坐,不动如山:明年开春。
贺小鸢一下低头,脑袋都快埋进膝盖里去了。
白猫眼尖,发现她耳朵都红得快要滴血。
呵呵,原来都没挣扎过半个月就被拿下了啊?猫儿不屑地瞥了她一眼。
燕三郎连道恭喜,又说届时必有贺礼备上。
贺小鸢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瞪了韩昭一眼:还没定好的事!定好了。
韩昭理所当然,我已经向恩师发去喜帖,最多一个月他就能收到。
贺小鸢瞠目:我、我昨天才同意……用力咬了咬牙,那日期作不得准!我还得先回一趟攸国呢,明天就要启程。
她没忘了自己还有正事要办,还得返回攸国去当和事佬。
她缓了缓,从储物戒里掏出一只匣子递给燕三郎:这是我调制的药粉,都有奇效。
其中有些还在试验阶段,但不妨碍使用……她看了燕三郎一眼,你也精通医理,我就不拿些治病救人的药物来糊弄你了。
连燕三郎都忍不住苦笑。
能治病救人的药物,叫作糊弄吗?她又接着道:这里头都是毒粉,轻重不一,效用不一,用法用量我都有详细记叙。
我不如镇北侯富有,只能拿这个聊表心意。
韩昭握着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从前的芥蒂仿佛都被扫尽。
此时萧宓也赶了过来,眼巴巴道:你们这就要走了么?燕三郎嗯了一声。
萧宓眼中露出伤感之色,嗫嚅两声才道:有空来盛邑作客,让我尽地主之谊。
他一转眼,见白猫也盯着他瞧,于是伸手去握它的小爪子:芊芊,到时候一起来罢?白猫本来都不许旁人碰触,这回破天荒没挥爪去挠,只是懒洋洋打了个呵欠。
燕三郎望着他:我从甘露殿过来。
话不必说尽,萧宓已经明白了,长叹一声:小姨这几天郁郁寡欢,我不知道她竟有轻生念头。
不然,无论如何都要阻止。
他顿了一顿,我娘很难过。
燕三郎也不再提,换了个话头:有一事要拜托你。
萧宓精神顿时一振:你只管说!接下来,你会整顿天耀宫吧?萧宓点了点头。
他从兄长那里夺取了整个国家,整肃天耀宫只是第一步。
天耀宫原为靖国国都。
如若发现有关靖国女皇、有关苍吾石的线索,麻烦知会于我。
小事一桩。
萧宓没口子应承下来,如有发现,必不耽误。
两人言尽,相顾一笑。
萧宓往他身后看了看,没有人,只有白猫睁着琉璃眼儿盯着他。
他又听见燕三郎认认真真说了句:道阻且长,你加油。
萧宓虽然即将坐上王位,但毕竟年纪尚轻难以服众。
哪一国的王廷不是明争暗斗?他很快就要置身于政治旋涡的最中心;各地官贵仍然军权在握,卫王余党还未肃清,怎样才能安定国内,一一收权?褐军虽是叛军,但帮助裕王和镇北军夺取王位,有大功。
今后萧宓要如何待之?一个处理不好,恐怕要重蹈死去卫王的覆辙。
此外,卫国和攸国虽然有望停战,但今后如何处理两国关系,如何协商抚恤和赔偿问题,那都需要很高的政治智慧与手腕。
前途难卜。
就算有韩昭相助,这位新国君未来的路也不好走。
萧宓用力点了点头:你也一样!他始终看不懂燕三郎,就像他看不透千岁。
他只是隐约觉得,燕三郎今后的路很长很曲折,不会比自己逊色。
阳光明媚,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互击一掌。
珍重。
就在此时,立在门外的侍官长长唱了一声:茅定胜到!褐军首领茅定胜来了。
燕三郎走出去时,恰好与这大汉擦肩而过。
后者咧了咧嘴:小子,哪里去?燕三郎在茅定胜视野里出现过好几回,他从不在意,不过刚刚接获的情报显示,自己看走眼了。
少年不答反笑:恭喜茅爷。
茅定胜瞪眼:何喜之有?富贵安定,唾手可得也。
燕三郎说完,向他一笑为礼,走了出去。
茅定胜立在原地皱眉半天,直到少年背影消失,才举步迈向大殿。
他是来要封赏的。
褐军配合镇北军北伐,逼迫卫王逃离盛邑。
在镇北侯率军离开国都、追击卫王时,茅定胜的部下就积极谏言,要他趁着盛邑空虚一举攻下,自立为王。
茅定胜心动,可是犹豫许久依旧没有举兵。
韩昭用兵如神,兵强马悍,在卫国又是威望无俩,他真没把握能打赢。
或许,大卫真地气数未尽。
如果他卖给韩昭、卖给萧宓一个老大人情,或许能换来褐军正名,再非草寇反贼。
权势拿不到了,但他至少该为自己、为手下换一场泼天富贵。
离开天耀宫后,燕三郎即刻启程,踏上归途。
原上湖水化冻,还作一片波光粼粼。
芦芽青短,蜻蜓稍立,一派春景。
一只彩蝶翩跹飞过少年鬓角,白猫伸爪去拍,却拍了个空。
对了,方才我还听到宫人议论呢。
千岁懒洋洋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嗯。
说返回盛邑当晚,他们听见廖太妃和廖红泫姐妹之间有过激烈争吵。
哦。
有没有可能,廖太妃根本不想死呢?猫儿眨了眨眼,换个角度看,她可以当个万人之上的太后,新王对她一定礼敬有加。
这是多少女人的梦想,你怎知廖太妃不想要?我不知道。
千岁不满了:你给点正常反应行不?臭小子跟个木偶似的,提线一下才动一下。
行。
猫儿怒,直挠他后脑勺。
燕三郎一把捏住她软乎乎的小爪子:我听见了,但这不关我们的事,木铃铛的任务已经完成。
他不做多余的事,也不做多余的揣度。
我就是提醒你。
她斜睨着他,当心你的好兄弟,人心隔肚皮呀。
我没有好兄弟。
燕三郎口中这样说着,还是回眸望去最后一眼。
明媚的春光里,盛邑这座雄伟的大城已经从他视野中完全消失。
--------《化局(下卷)》至此结束,从下一章起进入新篇《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