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无辜的。
庄南甲摇头叹息,却不自觉做了渎神者的帮凶。
燕三郎的目光从明安移去庄南甲身上:这枚魔石,你又从哪里得来?当然是琳琅市集了。
庄南甲笑道,那里时常有些稀奇古怪的宝贝,只要眼力好,不愁淘不着。
他转向明安,这些年,你们过得如何?有赖先生的魔石,尚好。
明安肃容,神官对平民的管控更加严厉,被抓的人也越来越多。
但是……没有我们的人。
庄南甲笑容渐消:被抓的人多,你没有帮助他们?不敢。
人数太多了,我不能……明安舐了舐唇,我不能曝露魔石的秘密。
燕三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无论在哪个世界,人类都是最复杂的生物。
明安用魔石挽救的人越多,曝露自己和魔石存在的危险就越大。
他必须评估人数和安全,在这当中取一个平衡。
相较于其他单纯的迷藏国平民来说,明安要冷酷得多。
这份冷酷的来源,是这个世界揭起了温情脉脉的面纱,让他看见了真相的冰山一角。
残酷又无情的真相。
庄南甲点了点头:所以,你们现在人数不多?不多。
明安迟疑一下,还是回答他了,只有几十人。
千岁从庄南甲眼中看到了失望。
发展不如人意吧?他离开了六十年,再回到迷藏国,凡人当中的反叛力量却没有充分的发展。
明安更是紧紧盯着他道:庄先生,我一直有个疑问。
说吧。
那点儿失望转瞬即逝,庄南甲脸上又是人畜无害的和煦微笑。
那笑容很有感染力,让胡成也跟着放松下来,我知无不言。
知无不言……才怪。
千岁暗自翻了个白眼。
我五年前就想问了。
明安凝声道,您是海客,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何肯帮我们?天神要他们无私奉献,可是他对这个世界了解得越深,才越发明白,这世上不会有毫无来由的善,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援助。
我也是受人之托。
这句话出来,包括燕三郎和千岁都好奇了。
千岁忍不住问:托,谁的托?燕三郎扯了扯她的袖角。
他们事先说好了,不拆庄南甲的台。
庄南甲只当没听见,眉毛都不掀一下:还记得你父亲么,明付。
记得。
明安有些惊奇,我父亲十年前去世了,滚落山崖而死。
庄南甲的下一句话,让他怵然动容:他没死。
但老头子紧接着就摆了摆手:至少当时没死。
胡成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小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迷藏国十年前,他女儿赶集归来,却被一名海客拖入林中。
暴行长达一个时辰,你还记得此事么?明安捏紧了拳头:记得,若非我寻不到此人,一定要杀掉他为妹妹报仇!轮不到你。
庄南甲道,你父亲已经杀了他。
两个迷藏人一起色变:什么!胡成得罪海客都受鞭刑,更不用说杀掉天神的客人了。
那是死罪,是必须下炼狱的死罪!明付暴起杀人,知道自己必死,但不幸中也有万幸,海客和他身材相差无几。
庄南甲吁出一口气,当时你妹妹已经昏迷,他把她背去密林里藏好,就和海客互换了衣物,再把那人脸面剁烂、推去山崖底下,自己穿戴罩袍和面具走了。
明安失声道:他、他难道……是。
他伪装成海客,拿着那人的通行令逃出了迷藏国,前往我们的世界。
庄南甲温和道,在那里,他经营得风声水起。
明安久久无语。
还是胡成代他问了下去:然后呢?他在一次行商途中救起我父亲,两人结交莫逆,无话不谈,后来更是受家父之邀,在我家住过两年。
庄南甲面上露出缅怀之色,但是啊,人年纪越大就越怀旧,你父亲也越发想念迷藏国的家人。
可那时他也明白,此生再没机会重返迷藏国了。
他在人间并无子嗣,临终前将通行迷藏国的雾隐令托给家父,希望我家有机会能帮衬他的家人一把。
庄南甲一摊手道,所以,那枚魔石只是个谢礼,谢谢你父亲救了我父亲。
他拍了拍明安的肩膀,语重心长:人不该活在蒙昧里。
但凡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不过么,要快。
他苦笑道,去往人间的通道很快就要关闭了。
明安沉默了更久,才问庄南甲:庄先生找上我,是为何事而来?他这么上道儿,庄南甲反而不好开口。
六十年不见,这个平民成长了很多。
但他依旧满面笑容:想不想去往人间?我可以代为安排。
明安一愣:什么?胡成更是呆住:去人间?对,前往人间。
庄南甲捋须道,那个世界精彩纷呈,没有渎神者,没有压迫,也没有神官。
你父亲能混得如鱼得水,想必你也可以。
胡成望向明安,眼睛都亮了:明叔?谁不向往另一个世界?庄南甲更是继续诱导:在这里贱如粪土的金银珠宝,在外面人人趋之若鹜,你只要拿一点出去,就能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锦绣生活,做人上人,再也不受压迫,再也不必吃苦。
什么、什么都不用自己做吗?胡成咽下了口水,心里满是憧憬。
在迷藏国,他成天劳作,累得跟狗一样,换得的也不过是每天几碗粥饭。
不用。
庄南甲冲他一笑,只要你带这些东西出去。
明安沉声道:还有那么多弟兄,我不能扔下他们。
你想带他们一起出去?庄南甲想都不想就否决了,不行!数十人都扮作海客,目标太大,神官一定会发现。
明安不吭声了,仔细思索起来。
屋里一时陷入沉默,仿佛空气都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