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不高,神龛就更矮。
燕三郎半蹲在蒲团上才能看见神龛里的全貌。
他看得入神。
千岁也好奇,弯腰低头陪他一起看:有甚发现?这里供奉的不是神像,而是一幅画。
为什么?普通庙宇里面供的都是泥塑或者木雕,香火旺盛的就会给神像修个金身,让它看起来更气派一点。
当然神像不一定是大块头,千岁见过的最小神像还不到她巴掌大。
但是伯吾庙里没有神像,只有一幅两平尺的画。
大概是因为庙供专用,它还特地上了色。
它一定有年头了,因为画纸都已经发黄,边缘打卷,甚至还有少量蛀洞。
好在,画卷正中保存尚称完好,因此跪在蒲团上的人都能看清,这上头画的是一头三眼的怪物。
它立在一片林地之中,仰天作咆哮状,身边有大树,脚下踩着羽毛状的落叶。
这画功甚是了得。
燕三郎如今阅历非凡,一眼就能看出作者的水平,送去珍宝阁,必定有人肯收。
但不写实。
千岁却老实不客气道,三眼怪物不完全是这样!这怪物很狰狞,满身血红,额上有竖瞳,也像人一样站立,可是没有尾巴!若是再细看,它吻部前凸,像狼。
可是那个被琉璃灯吞掉的怪物,分明是好宽的一张大嘴。
画师不可能亲见,能画成这样就不错了。
燕三郎知道,哪个庙宇里头的神像或者画像都不可能完全写实,至少有一半是后人加进去的臆想形象。
画纸有点特殊,又涂着油蜡隔绝空气,能保存很久呢。
千岁低低哼了一声,三眼怪物伤人,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燕三郎站起来,到庙祝家找人去了。
千岁在蒲团上坐了下来,静静看着画像。
她抬首的侧颜唯美,街客来来往往,也不晓得有多少人偷眼看她,竟无一个胆敢上来搭讪。
趁这功夫,黄二正在行囊里偷偷审问黄大:干什么多管闲事?看翠姑娘可怜呗。
黄大撇了撇嘴,家人不省心,惹出来的麻烦却要她一个小姑娘担当,多可怜。
黄二难以置信看着他,两眼瞪得滚圆:这话居然能从你嘴里吐出来!只是感同身受罢了。
黄大叹气,你体会不到的。
相信我。
黄二冷笑,我能!我们都能!两只小黄鼠狼叽叽叫,深表赞同。
尽管行囊空间不大,黄二还是绕着兄长转了两圈,眼里越发怀疑了。
干么?黄大不喜欢妹妹的眼神。
你喜欢她了?黄大气恼:胡说什么!我这是见义勇为。
就和帮助赵丰一样?对。
那就对了。
黄二拽了拽它的尾巴,你喜欢赵丰。
胡说八道什么!这话让黄大后背一阵寒凉,我只是觉得她很像绣眼的翠鸟。
……哈?黄二料不到他给出这种答案,张涵翠和翠鸟有甚关联?不会因为都有一个翠字就让你出手相助吧?二妹这张嘴,越发地灵验了。
黄大沉默。
黄鹤在一边听得头疼,不由得挥了挥爪子:罢了,多问无益,它自己估计也不知为何。
这个傻儿子,唉!老爹发话,黄大就紧紧闭上了嘴。
当然最重要的是小主人不在,行囊外只有可怕的千岁大人。
他不能再说蠢话触怒她了。
可是他又想起张涵翠搀着老父回家之前的回首一笑。
那如释重负的笑容很好看,让他的心也跟着一下放晴。
分明那会儿已经是傍晚来着。
翠鸟的笑容也那么好看吗?唔等下,鸟儿会笑吗?他那里正在胡思乱想,燕三郎已经走了回来:问到了,这张画像已经有八百多年的历史了。
千岁意外地挑了挑眉。
竟然是八百年前的古物么?照这样看,保存得还真不赖。
画的作者……画卷上文字与符咒并存,但都很潦草,连千岁也要辨认好一会儿,凌远,在画卷上也绘了几个阵法,有助于它延长寿命。
唔,他名字后头还盖着几个私章。
私章色泽艳红,应该还加入了朱砂,居然历经八百年风霜却还不曾褪色。
庙祝说,凌远是八百多年前的大画师,受本地之托作伯吾画像,用时半月方成。
此后画像就一直悬挂在这里,享受香火供奉了。
燕三郎接着道,对了,这位凌远原籍三焦镇。
但我方才问过一圈,本地已经没有凌家了。
千岁一下站了起来:走,去找威武侯。
燕三郎奇道:找他作甚?让他找几个本地的老头子给我们,越老越好,知道本镇的典故和旧史越多越好。
千岁冲他莞尔一笑,一事不烦二主,反正你已经欠他人情,不在乎多欠一点了。
债多不愁嘛。
燕三郎抿了抿嘴,但也承认千岁说得有道理。
依托官家力量办事,能节省大量时间和人力。
……两个时辰以后。
燕三郎和千岁重新回到下榻的旅店,后者打了个呵欠,兴致缺缺:什么嘛,浪费了一晚上。
石从翼虽不清楚燕三郎到底想作甚,但还是给他安排了三位镇老,那都是土生土长的三焦镇人,对本地旧事了若指掌。
凌远是地方上的历史名人,三位镇老提起他就满面红光,仿佛自己与有荣焉。
可他们接下来说的话却让燕三郎大失所望。
凌家原本是地方大族,历经了二百年的繁华。
可是后面战乱到来,把它的风光和人口一起打进了谷底。
凌家家破人亡,只传下了几脉香火,艰难于世。
它再也没能延续祖上的荣光,约莫在二百年前就完全消失了。
千岁还不死心:凌家的祖宅呢,还有宅里留下的书墨?凌宅立在东边,曾经是镇上最气派的大宅。
可是先后几次大火,已经将那里烧成灰烬。
其中一位镇老面带惋惜,现在连宅子都不见了,那块地被别人买去盖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