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出了秘境,看看人间,再回望来路,都是唏嘘。
鲁闻先叹了一口气:世间光怪陆离,一言难尽呵。
我还以为这把老骨头要葬在绝境里了,只给外头留下一世骂名。
他若不能平安护送暄平公主抵达盛邑,就是两国的千古罪人。
人老了,就格外注重名节、珍惜羽毛。
这不是平安出来了么?石从翼呵呵一笑,却恶狠狠瞪了俘虏一眼,问清幕后主使,鲁将军就立大功了。
多亏侯爷和这两位……鲁闻先到现在也不知道燕三郎两人的名讳。
石从翼正要介绍,燕三郎那辆马车的车夫忽然从画卷秘境走出来,向他行礼道:侯爷,里面那位姑娘想要个炉子,还有两袋银丝炭。
石从翼一挥手,赶紧照办去了。
车夫拿好炭,转身就回了秘境。
暄平公主面向东方深吸一口气,而后走来问石从翼:那是谁?那女子视旁人如无物,跟她连声招呼都不打,派头可比她这公主还要大得多。
燕时初和千岁。
石从翼赶紧替他俩说好话,这一回可是他二人救公主出了绝境!哦?暄平公主好奇,但也知道这会儿非问话之地。
她走去鲁闻先身边,轻声道:你受伤了。
得见天日,她心里的惶恐忧忿都被阳光驱散,这时见到鲁闻先负伤,也有些愧疚。
但是对不住这三个字,她还是没说出口。
承蒙公主关照,死不了。
鲁闻先这会儿也是两眼泛黑,胸口剧痛,却还要强忍着对她道,公主先回车上,我们入镇再说。
好!被困十余日终于脱险,暄平公主也是满心欢欣,迫不及待想要洗个热水澡,再好好吃点东西。
……燕三郎趴在榻上,感觉马车一动不动。
厚厚的门帘已经放下,严丝合缝,挡风又挡光。
琉璃灯在车里大放光明,照得几无死角。
千岁侧坐在榻上,正检查他的伤势。
这小子后背上的衣物全烂了,她干脆把他的上衣扯掉,露出完整伤口。
嗯,回镇还有小半天时间,这伤可拖延不得。
因是趴着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找人来弄吧。
找石从翼来,怎么样?好。
好个头!她声音里溢出怒气,你就那么怕我?燕三郎不语。
他的确怕她碰到自己,过敏的毛病一发作,恐怕伤口是好不了了。
千岁也知道他担心什么,压了压火气道:你放心,我碰不着你!少年也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去了。
后背微凉,有物覆上。
千岁的指尖也是这么凉,他下意识了绷紧肌肉,后脑勺却被拍了一记。
她的娇嗔传入耳中:放松!我给你麻醉伤口!还是你想喝到烂醉,也就没意识了?不想。
他闷闷道,就这样治吧。
以为我直接上手么,就那么不专业?千岁把一双手都伸到他面前,自己看,我沾着血了吗?燕三郎看了,那双柔荑纯白素净,哪有沾染半点儿血渍?而后她伸出一指,狠狠在他额头上一戳!这才叫接触!他不敢吱声了。
你一向谨慎,这回管谁借的胆子敢背对伯吾?千岁一边动手一边冷笑,要不是有神通护体,你的脊椎早被拍碎了!伯吾杀人,拍实了基本就是一巴掌一个的节奏。
此物力大无穷,在燕三郎后背留下的伤口从右肩到左腰,直接刺到肩胛骨上。
若不是有脊椎挡住,恐怕左肾都会被打坏。
燕小三的伤很重,这还是在他有功法护体、在昙花一现提升了三成防御的前提下!千岁想到这里就恨得牙痒痒儿地。
你这蠢蛋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其实彼时石从翼正好策马走到车边的,本想询问燕三郎伤势,正好听见她这句咆哮,伸出去的手就缩了回来,挠了挠头,不敢去打扰她。
唉,为什么他到大龄了还是单身?燕时初才十六就、就……老天不公哪!千岁能冲着燕时初质问,就证明他没有性命危险嘛。
我死不了。
燕三郎说完四字,尾声就化作一声痛哼——千岁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并没有因为他是病号而留情。
伯吾要杀那人,你让它杀就得了,挡什么挡!她怒气冲冲,但处理伤势时依旧温柔,那条贱命有甚金贵?值得你舍身去救!我们暂时会在盛邑安顿。
药物起作用了,那种灼心的痛苦渐渐消失。
燕三郎呼吸有点不畅,他知道自己肺部也受了损伤,但在血珠的强补作用下,说话不成问题,环境得好一些,麻烦得少一些。
千岁哼了一声。
打什么幌子,他想给萧宓送份大礼就直说好了。
你于萧宓有救国救命之恩,他敢怠慢你?毕竟已过三四年。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燕三郎已经见识太多,并无一点怨艾,时过境迁。
距离上一次做木铃铛任务,无意中替萧宓打天下已快要四年了,他相信今次萧宓对他必须礼遇,但俗话说得好,君心难测。
无论谁坐到那个位置上,难免都会变的。
与其带旧情去盛邑,不如挟新恩去落户。
心眼儿比筛子多,也不知咋长的!千岁哼了一声,倒是不再继续埋怨他。
臭小子凡事深思熟虑,已经比她更稳妥,很少有热血上头、一时冲动的时候。
就算她不敢苟同,却也不反对他的做法。
她的手法轻柔,又用上镇定类药物,他暂时还不觉疼,只是失血过多导致体温下降。
也不知千岁怎样察觉,反身去拨了拨炭,叮嘱他:乖乖待着,不许动!说罢下车,燕三郎听见她交代车夫出去要炉炭。
外头现在是白天,她走出去就维持不了人形。
过了半盏茶功夫,她就回来了,随身还带着一只暖炉。
这下子两只小炉一起发力,车里温度一下子就上升至少三、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