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苦笑一声:打伤赵大良的,是对面徐家寨的人。
他们说赵大良抬着棺材从他们地头过太晦气,会坏了徐家的风水,因此要他拿二两银子出来消赎。
大良家孤儿寡母,哪里拿得出来?白苓秀眉一抬,鄙夷道:说得好听,什么消赎,不就是要他留下买路钱?是啊,便是买路钱。
只不过拿这当个要钱的借口罢了。
长老挠了挠头,我还得到前头去,请大伙儿给他凑点钱,否则尸体停在村里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白苓深觉不齿:对面的太龌蹉了。
其实两村关系一直不好。
长老轻咳一声:这么多年来争田地、争水源,早就世代结仇。
十年前徐家村的田地遇涝,打不上来粮食,就找我们求援。
村长当然不肯给啊,结果他们居然趁夜进我们村子抢粮。
那个晚上,赵大良的父亲还打死过一个徐家人。
白苓愕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冤冤相报,可不是流于口头的一句空话。
燕三郎若有所思:这样看来,村门外的拒马桩是用来挡住徐家村的?嗯,有时还有其他流民,也一起防着。
长老说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先民初到桃源之时,兄恭弟睦、邻里和气,也不知怎么现在就成了这样。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该知道的,燕三郎都知道了,该不知道的,他们现在还是不知道。
这时赵大召也过来了,四人站起来准备前往鹤壁。
长老指着这带路人道:这是我孙子,给你们当向导。
他知道接下去的路怎么走。
赵大召年纪和燕三郎相仿佛,有点腼腆,尤其不敢跟白苓四目相对。
这漂亮姑娘每次看向他,他都会脸红。
刚要迈步,燕三郎忽然又回头问长老:对了,你可听说过‘弥留’?那是什么?长老愕然,老朽愚钝,不曾听闻。
好。
燕三郎说着,和其他三人跟着赵大召走出了村子。
前方一片竹林,密得人都插不进脚,只有林中一条小径可供穿行。
白苓骑着马走在小路上,但觉两侧青竹茂茂、凉风习习,风景如诗如画,不由得嗟叹一声:这么美的地方,那些村人却老要打架,真是大皱风景。
燕三郎淡淡道:不打架,没饭吃。
她想着观景,住在这里的山民想着的却是填饱肚皮。
没饭吃?白苓瞪大了眼,这里水土好又没战乱,人只要勤快点,怎么会没饭吃?没那么简单。
是没那么简单。
吴城主接口,燕小哥看出什么来了?金羽就走在他身边,不言不语。
他脸色不太好。
别吃进肚里。
少年对白猫交代一声,才转而道,桃源虽好,但这儿是个死地。
周围群山环绕,耕地毕竟有限。
但人么,人却在一天天增多。
他顿了一顿,又总结道:一块面饼就那么大,分饼的人多了,每人能分到的就少。
这道理也是浅显易懂。
先民刚到桃源境,这里大片土地等待开发,岂不就是人间天堂?可是随着人类在这里繁衍生息,数量越来越大,可桃源的面积毕竟有限。
它承载的人数越多,人均能分到的资源就越少。
资源短缺,难免就引起矛盾;若再加上分配不均,那引发的就是战争了。
吴城主轻轻鼓掌,目光奇异:说得好,宛如亲见。
他这些年在桃源里颇有感悟,那说到底是时间之力;这少年才进来几天,就能洞彻若此?所以赵家村和徐家村争夺的,本质上是活下来并且活得好的权力。
白苓想了想:那不能合作吗,大家都有饭吃,虽然吃得少一点。
合作?少年微微一笑,想合作就得谈诚信。
白小姐也是大户出身,你平时最信任的人是谁?他没表情的时候居多,这一下笑起来出乎意料地好看。
白苓一呆,然后才仔细回想:父亲、李叔,还有瓶儿……她脸色一黯,可惜瓶儿已经去了。
你最信任的,还是亲人。
燕三郎给她总结,通常情况下,血缘相近者最亲。
所以你看到的就是眼下这副景象了。
对山民来说,以血缘为纽带、以家族为单位,自己才有力量,也才有本钱吃饱穿暖。
白小姐听得长长叹一口气:这些人挺可怜的,身陷囹圄却脱身不得。
燕三郎却不感慨:他们会有办法。
白苓奇道:什么办法?燕三郎耸了耸肩:战争。
除了瘟疫和战争,他想不到第三个能让人口大规模减少的途径。
白苓惊讶:没别的办法么?那就不关我们的事。
这是桃源人的麻烦,他不会费脑去想。
生命总能自己找到出路,又何须他来操心?一路上保持沉默的金羽突然指了指路边:红路从这里开始。
路边散落零星石块,颜色褚红中带点褐,像凝固的血液。
越往前走,红色的石块和沙砾就越多。
又行出十余丈,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只有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红色石块。
燕三郎随手从地上抓起红岩看了看:塌方留下的产物。
很明显,这是一次猛烈坍塌造成山体破裂,滑落下来的岩砾对地面形成冲击,导致红石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这个细节,也照应赵长老对四人说过的桃源闭合传说。
白苓仰头,望着前方喃喃道:这就是鹤壁?正前方一堵峭壁,几乎平滑如刀削,就那么拔地而起,直插天际。
四人举头眺望,都看不到山尖。
或许,就在云深不知处吧?长老说,鹤壁就是昔年的通道所在,两人走到这里,自然明白为何没人可以逃出桃源境了。
传说仙鹤都飞不过这座高山,人想攀越过去,更不可能。
吴城主也在仰头观望,好一会儿才道:我们来过这里。
当初想找出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