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张和心上人一模一样的面庞,她咬了咬唇:从那个晚上到现在,过去了、过去了多久?很多很多年了。
汪铭直取出那只沙漏,这只沙漏重置过几十次了。
涂杏儿虽然脑海中一团乱麻,但仍然努力理清头绪:也、也就是说,我像前两天那样子醒过来,已经有几十次了?对。
这几十次,我都和你生活在一起?对她来说,这简直不可想象。
汪铭直点了点头。
那我、我为什么全无印象?汪铭直把沙漏往她面前一送:因为它。
涂杏儿伸手接过,那种亲切温暖、仿佛血脉相连的感受又出现了。
因为沙漏半残,她也举得格外小心。
也就在她凝视下,沙漏上球中的细砂又落了一颗下来。
这便是我的生命又减少了一刻钟?这样看着,并没有什么感觉啊。
其实每人对于生命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也是全然无感。
汪铭直缓缓点头:弥留之地为你量身订做了这只沙漏,初始砂量固定,可漏十二年又十二天,这便是一个轮回。
轮回结束,我就?匪夷所思。
就消失,直到我重置沙漏,一切又重来。
涂杏儿眨了眨杏眸:那、上一次重置是何时?两天前。
就在两天前,她刚刚和这个男人过完了十二年?不,不对,他们已经一起过完了几十个轮回。
两人的对话通过放在涂杏儿身上的诡面巢子蛛,也传到千岁那里。
听完这句话,她心头的疑惑也终于得到印证。
为何萍乡的涂杏儿和眼前这位明明是同一人,面貌却有些微变化,并且眼前的涂杏儿也压根儿不记得自己去过萍乡。
那只是因为,汪铭直正好重置了沙漏。
涂杏儿新生,又回到自己十六岁的那个雨夜之后,自然不记得燕三郎、千岁、白苓,甚至也不记得汪铭直了。
涂杏儿又期期艾艾问:那过去的几十个轮回,我们都在一起……我们是夫妻吗?是。
汪铭直的目光柔和,每一个轮回都是。
你一直很好,无论我们过上什么样的生活,你都能快乐满足。
涂杏儿有些脸红了。
这个轮回刚开始,她现在才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年纪,被男人这样深情地告白,难免心头鹿撞。
我还是不懂。
她垂首,把额前散落的发丝都挽到耳后去,我醒之后,你为何不告诉我真相,为何还要冒充铭哥?汪铭直道:每次你醒来听见我说这些,都要伤心欲绝,为涂家,也为你的铭哥。
我实不忍心。
他长叹一声,让你和‘汪铭直’幸福过一世,也未尝不好。
涂杏儿动容,眼眶慢慢红了,喉间也有些哽咽。
是啊,铭哥死了;至于涂家,她也回不去了。
她在桃源已经历几十个轮回,那也就是说,时间过去了好几百年。
爹娘、姐妹,她熟悉的一切,早就不在了。
自己最了解自己,涂杏儿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信了他的话。
从前遭此变故,她一定会哭得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
可这一个轮回莫不是遭遇的事情太多,她居然没有想象地那么悲痛,只是心底空空落落,不知所措。
她轻轻抹了抹眼角:我有没有求过你,带我回家?她在最无助也最害怕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养育她十六年的家吧?可笑的是,她曾经迫不及待要逃离那里。
自然有的。
汪铭直声音低沉,几乎每次我和盘托出,你都会这样哭着求我。
可是……可是你不能离开桃源。
他顿了顿才道,人死不能复生是世间法则,即便强求,也有限度。
弥留之地将你的活动范围限定在桃源之内。
只要踏出桃源一步,你就会身化飞灰,再也、再也不能复活了。
涂杏儿美眸圆睁,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命运:我、我被困在桃源了?弥留说,即便是他们也不能破坏天衡。
你虽是死而复生的特例,也要将影响减至最小。
因此,把你留在这片天地、不与外界相交是最稳妥之法。
涂杏儿望着手中沙漏,深深吸了口气。
杏儿……我不害怕。
涂杏儿忽然扬起微笑,说起来我已经多活了几百年,又是永保青春,比旁人都划算了。
唔,你能用回真面目么?汪铭直微怔,但很快点了点头,伸手从自己脸上拂过。
而后,他就换了一张脸。
涂杏儿一瞬不瞬看着他,良久才笑道:挺好,以后就用这张脸吧。
汪铭直眼睛一亮:那么汪铭直?涂杏儿摇了摇头。
兴许是这两天经历太多,心境已然不同。
从前,我真有点傻。
她轻轻一叹,要是永远都能记得你,那有多好。
她不笨,铭哥和她交往不过半年,蜃妖却陪伴她数百年之久。
这两人的情意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汪铭直沉默片刻才道:其实,那个雨夜你见过我。
涂杏儿吃了一惊:真的?我怎么毫无印象?汪铭直倒出两颗细砂,着她握在手里:闭上眼。
涂杏儿依言闭眼,只觉手心的砂子突然发烫,紧接着脑海眩晕,忽然有画面走马灯一般从眼前晃过。
漆黑的夜晚、曲折的山路,还有后头咆哮的饿鬼……尖叫声中,她和马车一起掉进了万丈深渊。
铭哥好像掉出去了,不知所踪。
车厢连续翻滚,在峭壁撞上一棵小树,卡住了。
涂杏儿被撞得七荤八素,满面是血,叫都叫不出来,视野中只见到雨水如丝如针,从天顶毫不留情地兜头浇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缓过一点力气,开始大呼救命。
当然,没人听见。
后来小树咔嚓一声断了,马车再度下坠……她随车厢落在谷底,脖颈以下都没了知觉。
目光渐渐涣散时,她听见有人大喊她的名字:涂杏儿!有个身影疾奔而至,跪倒在她身边,一声声呼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