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穗月合上酒店的门,盯着酒柜里的酒杯,拿出一个,摔在洗手池里,啪一声,玻璃碎成无数块,清脆的声响让她长长舒了口气,待把那几个杯子摔完,她才打电话叫客房服务。
麻烦一个接着一个,该怎么应付江贵元跟孙芸?江穗月朝脸上泼了把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妆容有些花了,她咧开嘴笑了笑,怎么就忘了自己化了妆呢?还泼水……何晋深吃完午饭回到公司,迎面碰到许允之。
许允之低头回江穗月的信息,没看到来人,撞了个满怀,手一松,手里的东西落地。
抱歉,何总监。
她连连道歉。
何晋深蹲下身帮她捡起掉落的物体。
谁的药?许允之听到他的声音传来。
她咬紧下唇,犹豫片刻,还是道:江经理的。
何晋深垂眸,盯着瓶身上那几个字。
拿去吧。
他递过去。
抗抑郁。
何晋深盯着计算机屏幕上这三个字,陷入沉思。
她为什么要吃这种药?**江穗月吃了药,睡到天昏地暗,醒来时天将黑,她目光呆滞地躺在床上,心想今晚肯定又睡不着了,这样日夜颠倒,怕是迟早要出问题。
手机振动,是周嘉文,她有不好的预感,果然,那头周嘉文告诉她,她父母找上他了。
江穗月掀开被子下床,打了个电话。
你认不认识混黑的人?半个钟后,贺闯走进餐厅,见她坐在窗边的位置,他提步,在她对面坐下:遇到麻烦了?算是。
要揍谁?我父母。
她淡淡道。
贺闯挑了挑眉:认真的?认真啊。
她给她倒了杯茶,简单几句话把来龙去脉讲了。
这件事倒是不难。
贺闯道。
谢了。
他当着她的面打了个电话。
下手… … 他看向她。
不用留情。
她道。
重点要他们连夜离开东亭市。
贺闯对那头的人道。
挂下电话,江穗月给他倒酒。
大冷天的喝什么酒。
贺闯挡了一下。
大冷天才要喝酒。
江穗月移开他的手。
两人碰杯,其乐融融。
今天下午的会开得怎么样?她问道。
不算顺利。
贺闯抿了口酒:你那个老情人… … 江穗月不满地瞪住他。
老同学… …不好应付啊。
他是很厉害。
她淡淡道。
当初怎么分手了?贺闯笑问。
性格不合。
她说。
这我信,你这脾气一般男人受不了。
她笑笑:嗯。
不过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总感觉你们之间… …怪怪的。
怎么个怪法?就是很别扭。
你跟你前任分手后能做到很坦然?别扭不是很正常?别扭正常,但你们别扭得不正常。
她沉默。
贺闯继续道:我感觉… …你们像是在赌气。
赌气?对,较劲的感觉。
江穗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还记得第一次开会吗?你们俩谁也不让着谁?都赶着让对方下不来台。
那是他没风度。
她冷哼。
何晋深这人吧,怎么说呢,看上去挺温和的,但是个狠角色。
他说:今天下午开会,他又发火了,把老王臭骂了一顿。
财务那边是不是出问题了?用不了多久,何晋深就会发现… …这里面水太深,我之前小看他了。
贺闯叹了口气。
江穗月想起何晋深那句话,小心贺闯,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今年30岁。
贺闯见她微微出神,突然转移了话题:你的年薪,在这座城市里,在你的同龄人,应该也算佼佼者了。
江穗月静等他接下来的话。
够吗?他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野心不小。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还是那句话,荣达必须上市,无论以哪种方式。
他看向她:你去何晋深那儿,探探口风,看深信通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江穗月笑了: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我相信你有这种魅力。
我跟何晋深… …分手8年了。
她放下酒杯,盯着他的眼睛,笑意加深:你觉得他会因为一个8年前就分手的前女友而影响他的商业决定?会。
贺闯毫不犹豫。
江穗月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你先不用急着拒绝我,肯定是有你的好处。
交易?你可以这么理解。
他说。
**门被敲响,何晋深关了计算机,一抬头,她站在门口。
下班了,还不走?她问。
有事?他淡淡问道。
贺总让我过来看看,你在这边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她笑笑: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叫我就行。
何晋深双手交叉,这是下意识的防御姿势。
倒真有一件。
他说。
哦?我还没吃饭。
他说完,起身,拿过外套:走吧,请我吃顿饭。
江穗月唇角勾起:这个简单。
顶楼有家西餐厅,江穗月建议到那儿去,他没意见。
天气冷,露台的卡座没人坐,江穗月怕冷,但何晋深已经径直走了出去。
坐这儿多冷啊。
坐下后,冷风一刮,她声音都在颤抖。
你以前没这么怕冷。
他道。
听他主动提起从前的事,江穗月有点走神,怕冷是堕胎的后遗症之一,小月子没坐好,就落下了这个毛病。
年纪大了。
她自嘲一笑。
何晋深要了瓶红酒。
你要这么贵的酒,我怕不够钱结账。
她说。
爱钱这一点倒是没变。
他拿起高脚杯,抿了口。
江穗月也举杯:没办法,生活所逼。
她笑笑:只有钱能让我有安全感。
那你现在应该活得很开心… … 他意有所指。
她摇头:房贷车贷,还有各种消费,每天睁眼什么都没做就没了很多钱。
她语气惆怅,说完又抿了口酒。
靠自己能有今天的成绩,很不错了。
他道。
不知道是不是江穗月的错觉,她感觉他这话带着嘲讽,像是话里有话。
你觉得… …我跟贺闯真有什么?她手托腮,手指摩挲着耳垂,看着他,问道。
他摊手:我的想法重要吗?重要。
她轻声道,丝毫没有犹豫便脱口而出。
他没说话,江穗月撇了撇嘴,给自己倒了杯酒:如果我说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信吗?在他开口前,她又笑了笑道: 8年前不信我,现在估计也是不信,算了,你信不信也不重要。
听她提起8年前,何晋深眼神一下变得锐利:我曾经给过你机会解释。
解释什么?不过几句话,你就已经认定我跟他有一腿… … 她说: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知道,周老师那样儒雅自制的人,为什么会跟你… … 江穗月闻言一愣,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才道:这就是男人的本性,再老实的家猫,也有想偷腥的一天。
你们… … 什么都没有。
她说:衣服脱了一半,拍了几张照片我就走了。
深埋心里多年的问题,答案被她云淡风轻几个字说出来,何晋深微怔,盯着她的脸半晌。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她笑问。
其实你想过没有。
何晋深问:当初以我对你的感情,你直接告诉我,你想要那个保送名额,我未必不会让给你,比起耍那样的手段,来找我不是更快更方便?让… … 她笑出声。
这一刻,何晋深明白了。
骄傲的江穗月,最忌讳的就是这个让字。
所以,她根本不可能跟他开口。
她再次将杯中红酒饮尽,眼神迷离,望向远方:我承认我用错了方法,但是如果重来一次… … 别说了。
他打断她的话。
你以为这些年只有你备受折磨吗?她点了根烟,狠狠抽了一口。
何晋深想起那瓶药。
什么时候开始… … 他问:生病的?她抬眸,眼眶微红。
她叹了口气:老毛病了。
我以为你过得很好。
他道。
怎样算好?如果说物质… …那确实比当学生那会好很多。
人没办法什么都有。
他道。
你说得对。
她努力工作赚钱,根本没有时间社交,所以虽然她物质丰富了,但是精神世界十分贫瘠。
两人之间存在着8年的空白,江穗月发现,他们根本没有话题聊。
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她问。
就那样。
你这样的人,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我是怎样的人?你知道吗?我那时候特别羡慕你。
这天气已经够冷,她的语气比天气还凉:你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挫折,估计就是我吧?他沉默,默认了。
我那会就跟疯了一样… … 她想起周老师搂住她,他粗糙的手抚摸她的肌肤,他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脸上的皱褶清晰可见,他明明是所有人敬仰的老师啊,为什么能那样猥琐。
你觉得值就行。
他淡淡道。
怎样才算值?她摇了摇头:进东大那天,我告诉自己,我的人生从此改写,那里没有人认识我,没人知道我有多糟糕… …可那里,所有人都很优秀,他们张口闭口就是名牌,就是到哪个国家旅游,我就像个乡下来的土鳖… … 她顿了顿,扶着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这些。
你一直在跟人较劲。
他说:就连我… …你也要把我当成假想敌。
我那时候就想,要是何晋深也在,多好啊,为什么那天我要那么不小心呢,让你看到周老师… … 如果我没看到,你还打算一直瞒着我。
她点头。
你不觉得自己可耻吗?他问。
觉得。
她继续点头,坦然地承认。
两人沉默喝酒,一杯接着一杯,直到酒瓶见底。
她已经微醺,脸上两坨红晕。
我很卑鄙,我知道… …我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她想起那个未成形的孩子。
何晋深以为她指的是抑郁症:遵医嘱,好好配合治疗。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选择,我不会抢你的名额。
她说完,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这是醉话,还是真心话?何晋深盯着她的后脑勺好一会,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