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江穗月硬撑着起床,方绮敏宿醉的脸有些浮肿,嘴里念叨着:为什么要工作?能不能不工作……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退休?江穗月把自己的衣服递给她:正常情况下到我们这一代估计要到70岁。
那我肯定活不到退休那天。
方绮敏换上她的裙子:这件没见你穿过,又是新的?嗯。
工作日的早晨毫不意外又是堵车,把方绮敏送到指定的地点,江穗月再驱车回公司,办公室内,水都没喝上一口,门被敲响。
你过来一下。
贺闯对她道。
贺闯的办公室面积是她的两倍有多,窗外是CBD全景,号称最贵背景墙,江穗月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脸色怎么这么差?贺闯问,又道:坐。
没睡好。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一个?对我来说,应该都是坏消息。
江穗月道。
不用太悲观。
贺闯语气平静:我们这条业务线全部被砍,你知道的,上面敏感度高,已经听到风声。
一条政策就能玩死一个行业啊。
江穗月已经预料到这个结局,倒也没多惊讶。
好消息是,有人救场。
他递过一份文件:我们公司,有可能会被收购。
江穗月看到上面三个深色大字,有种被耍弄的荒唐感。
你的老东家。
贺闯笑笑。
我可能… … 你负责这个项目。
贺闯打断她。
手里的文件不过几页纸,却仿佛千斤重,江穗月鞋尖点地,一下又一下,半晌,才问:只能是我?只能是你。
他道:深信通那边的负责人下午过来开会,你准备一下。
三年前,江穗月从深信通离职,被贺闯高薪挖到荣达,当初的荣达不过是家不到50人的小公司,那会直播刚刚兴起,荣达靠着擦边球积累了不少用户,主播入驻呈阶梯式增长,再加上它背靠大企业,有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可谓前途无限,更重要的,贺闯给出的薪酬超出她想象。
我就看中你这股拼劲。
贺闯告诉她:从高校出来的人身上书生气太重,而我从你身上看到一种… …匪气。
说实话,江穗月也不知道他这话是在夸她,还是贬她。
她爱钱,也看好这个平台,自然接过橄榄枝。
几年过去,荣达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公司做到业内头部,却因为一条政策,落得如此下场。
公司员工个个情绪低迷,前不久,他们还在看房,就等着上市敲钟期权变现,谁知不过一个月光景,从天堂跌入地狱也不为过。
总部不打算自救?像荣达今天这样的体量,深信通又没接触过这一块的业务,未必啃得下。
你说对了,所以这次来只是考察。
贺闯苦笑:现在不是别人求着我们卖,风向已经变了,总部急着把这个烫手山芋解决,我敢肯定,只要深信通有这个意向,上面就能把荣达贱卖。
江穗月皱眉:那之前买的期权… … ?荣达上不了市,期权顶个屁用,再说现在财务… … 他顿了顿,又道:先看看今天下午是个什么情况吧,我听说这回的负责人刚从美国回来,很受小谢总器重,应该不是个小角色,用点心。
江穗月下楼买了杯咖啡,她知道接下来势必有一场硬仗要打。
一个上午,就在翻阅资料中度过。
午饭时间,她接到方绮敏的电话:你家隔壁住了什么人?一整个早上没消停过。
一个8岁的男孩,还养了一条狗。
还是赚钱买别墅吧。
方绮敏调侃。
挂下电话,助理许允之拿了饭进来,江穗月毫无胃口,让她下楼再去买杯咖啡。
她之前从未接触过收购业务,许多专业词汇晦涩难懂,理解起来并不容易。
昨晚本就没睡,再加上没吃午饭,咖啡因过剩,江穗月刚起身,便一阵晕眩。
许允之刚好敲门进来,见她摇摇欲坠,连忙上前扶住:江经理,深信通的人在楼下了。
你去接一下。
您是不是头疼又犯了?我给您拿药。
不用,你去吧。
江穗月换了双鞋,将原本的平底单鞋放进下方的柜子,又从里面拿出一双黑色的高跟鞋,10厘米的细高跟,168的身高再加上这双鞋,令她看上去有种天然的压迫感。
她喜欢这样,俯视别人,而不是被他人俯视。
贺闯带着她到电梯口,对接下来出现的人物,他很在意,难得的换了套西装。
公司里的人也都蠢蠢欲动,他们对自己的前途感到迷茫。
接下来迎接他们的,是强心针定心丸,还是无情刀,就看即将出场的这号人物了。
电梯门打开,江穗月细心察觉到贺闯额角的汗,写字楼就是这样,夏季里冷得仿佛在冰窖,冬季又仿佛被架在火炉上烤。
就在她思想飘忽时,电梯门打开了。
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江穗月望过去,看到为首的男人时,笑容僵在嘴角。
那男人也朝她这边看了过来,两人短促的眼神交接后,他先移开了目光。
贺总。
他伸出手。
贺闯迎上去,客套道:何总监,一直听说你的大名,没想到这么年轻。
寒暄过后,贺闯介绍她:我们这边的负责人,江穗月,何总监接下来要是有什么问题,直接找她就行。
他伸出手:江经理。
江穗月对他笑笑,伸出手相握。
我们直接开会吧。
他道。
会议室内,江穗月盯着侃侃而谈的男人,微微出神。
她手心里全是汗,此时她最需要的,是回办公室,吃两颗药。
但是何晋深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一连两个小时过去,连个中场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最终还是贺闯叫停:何总监,我们准备了一些下午茶,大家边吃边聊吧。
何晋深抬手看表,点了点头。
趁没人注意,江穗月出了会议室。
茶水间里,两颗药卷在舌尖,被她一口温水送入肚中,她很少吃药,除了必要时刻。
心理医生不满她这种行为,每次耳提面命,江穗月不为所动。
抗抑郁药带来的副作用太大了,每次吃完她都感到困倦心慌。
她盯着窗外微微出神,方才的会议有太多地方需要消化。
没想到这么巧。
突然,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她吓了一跳,手一松,瓷杯忽地落地,啪一声,碎成片。
何晋深盯着一地的残片:见到我,这么惊讶?江穗月手握成拳,深呼吸过后才转过身看他。
他很高,记忆中他有190 ,即使穿了高跟鞋,江穗月在他面前还是矮一头。
她没说话,蹲下身子捡瓷杯碎片。
我以为你这些年混得有多好… … 他语气倨傲,带着讽刺意味。
江穗月将残片扔进一旁的垃圾桶,药的副作用来得比以往更快,她一个踉跄,强忍着不适,勉强站稳。
何总监,我们好歹也是老同学,虽然我现在混得不如您… …之后不还得在您手下讨口饭吃嘛。
她笑笑,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
她虽在笑,何晋深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满满的恶意。
这么多年,你倒是有一点没变。
他走近她,轻声道:能屈能伸。
他退后一步,看着她:你怎么不去当演员呢?这么好的演技,浪费了。
这大概是迟到8年的发泄,江穗月想,这些话他是不是打了无数次腹稿,就等着某天重逢,全部说给她听。
我爱演,也得有观众买单不是?她唇角扬起,盯着他的眼睛。
就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句话,直接戳中他的痛处。
见他脸色一沉,她笑笑,心满意足地离开。
接下来的会议,江穗月就不太好过了。
何晋深每个问题都冲着她来,而她准备并不充分,出了不少丑。
贺总,这就是荣达的态度?找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来糊弄?何晋深手指敲着桌子,说得不紧不慢,却威严十足。
江穗月知道他是故意冲着自己来,而贺闯不知,他也觉得今天的江穗月十分反常,不仅专业度不够,还消极得很。
第一次会议,就在江穗月跟何晋深的黑脸中结束。
你怎么回事?办公室内,贺闯问她。
你找别人吧,这事我干不来。
江穗月道。
贺闯沉默了一会:你跟何晋深,之前认识?江穗月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曾经是同学。
大学?嗯。
贺闯笑了一下:谈过?什么?看上去不像普通同学啊。
她沉默。
我看刚刚会议室里他对你那态度,怎么着?分手的时候闹得不愉快?江穗月淡淡道:这是我的私事,跟公司无关。
你还要还房贷。
贺闯凑近她,声音放柔,可说出的话却强硬得很:还有你那些期权,公司上不了市,屁用没有。
你什么意思?你是聪明人。
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江穗月跑到天台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