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圣诞节对何晋深来说,过得有些狼狈,明明不是中国的传统节假日,但是过节氛围比任何一个国假都浓,这直接导致每家餐厅爆满,基本上都要等位。
因为怕塞车,他没开车出来,结果打车也要等,他盯着屏幕上的排号,无奈地苦笑。
刚取消订单,打算走路回酒店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何总监。
他回过头去,见是许允之,江穗月那个秘书,他朝她点了点头。
打不到车吧?许允之朝他一笑:我的车就在前面,我送您吧?车上,许允之问他地址。
世天酒店。
她打开导航,一片深红色。
这得塞到什么时候?何晋深道。
0点过后会好很多。
许允之笑道。
平日里20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一个钟还没到,许允之是个健谈的人,这一路上难得没有冷场。
车子缓慢前行,何晋深望向窗外,看到东亭大学的牌坊。
他盯着那四个大字,眼底晦涩不明。
江穗月正在回复短信,待会议室里的人都走了,她才起身。
何晋深也没走,贺闯正叫住他聊些事。
正好,穗月你过来一下。
贺闯叫她:何总监刚到东亭市没多久,对这边不熟悉,你带着他四周逛逛。
江穗月皱眉。
贺闯对她笑了笑:怎么?不方便?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何总监想去哪里?她以为何晋深会拒绝,没想到他说:都行。
东亭市别的没有,名胜古迹特别多,你下午就带何总监到处走走。
贺闯道。
两人前后脚下楼,一路无话。
开你的车还是我的?到了一楼,她问。
何晋深站定,看她:打车吧。
上了出租车,江穗月以为他会带着她漫无目的地逛,谁知道他报了个地点。
东亭大学。
江穗月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公司离她的学校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下了车,何晋深仰头看着那块牌匾。
从高一开始,我就不断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上这里。
他的声音清冷,这话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江穗月表情有些不自然:那太可惜了。
他转过头看她,盯着她的脸许久,忽地就笑了,她是怎么做到云淡风轻地讲出这五个字的呢。
你那三年,在这里,过得怎么样?他语气平常,像对着老友聊家常。
不好也不坏吧。
她说。
我以为你费尽心思考到这里,至少会让自己的生活精彩点。
刚进来的时候兴奋过一段时间,久了发现也就那样。
研究生跟本科不一样,国家有补助,学校也有奖学金,她遇到个不错的导师,每个月还有工资拿,但是这些远远不够,她除了学习,还要抽出时间赚钱。
家教,依旧是她所能想到的最高报酬的兼职。
多了东亭大学研究生这个光环,她的身价水涨船高,她不想去机构,专找一对一的上门辅导,时薪高达500元,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
她犹记得,拿到第一笔天价工资时,她跑到这座城市最贵的商场,吃了一顿昂贵的饭。
贺闯是她一个学生的舅舅,他生在这座城市,长在这座城市,懂得这座城市的运转规则,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江穗月第一次炒股就是他教的,他让她意识到,原来钱真的能生钱。
江穗月在他身上… …学到了许多。
两人默默走着,谁也没说话。
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对。
江穗月收紧大衣,冷风扑面而来,她有些冷。
高二上学期的暑假,何晋深曾跟父母到这里旅游过,当时的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他跟母亲保证,他一定会考进这里。
后来,他高考失利,只能上个本省985 ,进江州大学第一天,他又暗自下定决心,虽然本科圆不了梦,但是研究生一样有机会。
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执着让他每次考试都全力以赴,也如愿以偿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到大二下学期期末,他综合分都是学院第一,保送东大已经算是板上钉钉。
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 …何晋深收回目光,转而移到她脸上,一别8年,她的变化很大,以前的她没现在这样阴沉,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又感觉她浑身绷紧,时刻保持着准备战斗的状态。
何晋深想起她那对父母,是因为家庭,她才变成今天这样?你父母… … 他话音刚起,已经被她打断:进去吧,风太大了这儿。
他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探究,江穗月别过脸去。
何晋深想起从前,她从未提起过她的父母,就连家庭住址也说了假话,她这人满脑子都是算计,满嘴都是谎言,但说到底,也是有原因的。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这是什么眼神?充满怜悯?她并不需要。
为什么你那时候就那么笃定,我会喜欢上你?他转移话题。
她闻言,笑了笑: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她耸了耸肩:你已经喜欢上了不是吗?何晋深听了她的话,也笑。
她大概真有这方面的天赋,知道怎么操纵一个男人,想起她做的那些事,大概都是设计好的吧?全是演的,没有一丁点真情意在其中。
他感叹她的能力之余,又暗嘲自己太过愚蠢。
所以你就如法炮制,像利用我那样去利用贺闯?江穗月闻言,看向他,她眼睛瞇起,唇角勾起:你很介意这一点?贺闯不像我那么蠢。
他自嘲:小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似乎很了解他?她饶有兴趣。
不只贺闯,荣达会议室有几支笔我都知道。
他淡淡道。
所以你来之前,就已经知道我在荣达。
他沉默。
你为什么要接这个项目?她问。
公司的安排。
他不愿多谈。
你会因为我… …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
他打断她的话。
江穗月失笑:嗯。
学校里面有个咖啡厅,走吧,请你喝咖啡。
她又道。
江穗月买了两杯咖啡,她最近失眠有点严重,每天靠咖啡提神,喝多了又睡不着,这是个恶性循环。
加奶加糖。
她递给他。
何晋深一愣,接过,却没喝。
口味变了?她喝了一口,笑问。
嗯。
我记得你以前最讨厌喝咖啡,不加奶加糖根本就不喝。
我还是讨厌喝咖啡。
他道。
在美国那么多年,就没适应一下老外的生活?她笑笑:是美国吧?嗯。
他顿了顿:周尧告诉你的?毕业后他们没再联系,他出国的事也只告诉了周尧。
不是。
她说:我去过你家找你… … 什么时候?我们分手后没多久。
他皱眉。
在他说话前,她起身:走走吧。
她心不在焉,被迎面而来的小女孩撞上,才回过神来。
女孩六七岁大小,扎着丸子头,穿着粉色的羽绒服,她奶声奶气:阿姨对不起。
江穗月对她笑笑:没关系。
阿姨走路要看路,小心哦。
她说完,被妈妈拉走了,还一步三回头,江穗月听到她对她妈妈说:那个阿姨怪怪的,怎么一直盯着我?何晋深叫了她两声,见她没反应。
认识的?他问。
什么?你认识那个小女孩?不认识。
她摇头,突然觉得头疼得厉害。
何晋深见她脸色苍白:哪里不舒服?我回家了,改天再带你逛吧。
她仓皇离开。
**何晋深的房间在88楼,站在窗前,整个东亭市尽收眼底。
他脱了大衣,松开领带,解开衬衣扣子,给自己倒了杯酒。
褐色液体注入玻璃杯,他从冰柜里夹出两块冰块,烈酒入喉,他默默地喝酒,一杯又一杯。
从东大出来,他一直处于这种情绪里。
如果他没有遇到江穗月,他的人生会怎么样?无数个夜晚,他这样问自己。
他大概会顺利被保送,选自己最喜欢的物理专业,谈一段恋爱,再找一份不算差的工作,最好是他最向往的航天方向,在这座城市扎根,娶妻生子。
他的人生有迹可循,平淡而安稳。
可他遇到了她,后来,他又满心欢喜把她计划进未来里,他那时候是真的希望两人一起考进东大,却没想到,她虚情假意的迎合,都是为了看他出丑。
当得知保研名额给了江穗月时,何晋深虽然失望,但还是为她感到开心。
我准备参加12月的考试。
他告诉她。
好。
为了能安心复习,他在校外租了套房子,母亲曾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住,他没好意思说,那是因为他想每天都跟江穗月待在一起,她就是他学习的动力。
他只剩下2个月的时间,真正的跟时间赛跑,他最累的时候一天只睡3个小时,江穗月偶尔会在他那儿过夜,每回见到她,他又强打起精神看书。
原本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可就在那天,那天和平常一样,她带来了一些水果,问他复习得如何,见他脸色不好,还给他泡了壶参茶。
她搂住他:还有5天考试了,最近几天你别熬夜了,先把精神养好。
他笑笑,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唇:好。
缠绵了许久,她手机振动,何晋深见她看到屏幕时脸色一变,立即推开了他:我有点事… …你继续刷题… … 她离开时脸色不好,何晋深担心她,于是跟着她出门。
楼下,他见到一张熟悉的脸,专业课周老师,江穗月朝他走去,很快,他们似乎起了争执,一向温和的周老师抓住她的肩膀,面目狰狞,何晋深一惊,连忙走了过去。
你保研名额拿到了,那些照片可以给我了吗?我说过了,等开学。
你就不怕我报警?你随时去报啊,我最多名额没了,你呢?不仅工作要丢,估计还要妻离子散… … 江穗月… … … …他们的声音其实不大,但何晋深就是一字一句都听进去了,待周老师离开,她转过身来,看到他时,他以为她会大惊失色,可没有,她远比他想象中淡然。
你都听到了… … 她说。
天空轰隆一声惊雷,接着是倾盆大雨,雷声盖过她的声音。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他问。
她沉默。
何晋深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在疼,因为长期睡眠不足,加上那些话一刺激,他身子摇摇欲坠。
你说不是我就信你。
他还留有一丝希望。
可她始终闭紧嘴。
那天之后,他大病一场,先是高烧,烧到浑身抽搐,后来发展成肺炎,这期间,她未曾来看过他。
等他病好,早已经过了考试时间。
明明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想起往事,依旧历历在目,何晋深以为时隔多年再想起,心里已经再无波澜,原来不是,还是会自嘲,他当初真是蠢得无药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