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仙儿……楚柚轻声唤了她一句,这个安静的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杀人犯。
马仙儿起身回过头,面上波澜不惊。
马仙儿,我知道你有想要保护的人,可是国有国律,家有家规。
楚柚心中没底,即使她对自己的猜测很有把握,但这毕竟是她第一次独自面对犯人。
楚柚回头想看一眼凌江,却没有什么都看见。
不过地上的阴影暴露了凌江的位置,楚柚知道他没有走远。
楚大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的惯用手是左手么?楚柚突然转移了话题,继续问道。
不是。
马仙儿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了你的口供,你说你是站在余伯宇身后,用金钗刺进他的太阳穴,杀了他的对么?马仙儿看着楚柚没有说话。
他的伤口在右太阳穴,你的惯用手也是右手,所以我知道你没有说假话。
楚柚肯定道。
我是没有说假……如果不是你把金钗拿在左手的话,这一切就都是事实了。
不要跟我说你在慌乱中换了手,我已经看过了,金钗上没有另一只手的纹路。
楚柚打断了她,没有必要用假话互相浪费时间。
所以,楚大人你是在暗示什么?这样私下里前来跟我说一些不明所以的猜测,不怕我告诉大人们说你逼迫我改口供。
马仙儿看似不慌乱,其实言语中已经多了几分急促。
楚柚听出来了,她知道自己问对了。
牢房里的烛火或明或暗,映照在两个人的脸上或深或浅,像是心头上萦绕着或真或假的事实。
我与你无冤无仇,即使你告诉大人,与我而言不过是丢了官职。
可是与你而言,也许是生与死的选择。
楚柚心中何尝不明白,每有人的心中都有想要守护的人,就像在她的心中,哥哥也是最重要的人。
如果哥哥受到了伤害,她也会不计后果挺身而出的。
既然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楚大人何必强人所难。
马仙儿转回身,似乎不想再多说下去。
并非我强人所难,而是事实的真相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可那时你已经失了先机。
楚柚说完这句话,更加确认自己的想法没有错,因为马仙儿停住了脚步。
身为女子,我从出生就没有了先机。
楚大人,你能读书,能做官,能自由行走,已经是最大的福分了。
说完,马仙儿重新坐回墙角。
凌江再看不见马仙儿,但也知道楚柚问到了她想要问得实情。
等了一会儿,楚柚走了过来,看着凌江询问的眼神,她摇摇头。
不说也正常,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虽然没有从楚柚的眼中看出失落,凌江却还是没忍住安慰了一句。
不是,大人。
楚柚还是摇摇头,似乎是想着该怎么说,凌江才能明白她的意思,我觉得马仙儿很可怜。
我看过她的卷宗,她出身风尘,很多事情也许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不是触犯律法的理由。
那她该怎么办呢?与命运做抗争。
大人,您把这件事说得太过于轻巧了。
楚柚低着头,她曾经也经历过身不由己,她知道马仙儿的不易。
凌江皱皱眉,楚柚跟他好好说话都没有超过十二个时辰,就又变成了一副刺人的模样。
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是每个人的选择而已。
大人,有些人连选择都没有。
马仙儿入了余府为妾,她的卖身契就归了余府所有,就算是个替死鬼,她又能有什么办法?楚柚站住脚,回头直视着凌江,您自打一出生,就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可是很多人不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人,虽然我不知道您的出身,但是能坐得起那样豪华的马车的,肯定也不是普通人家。
您在城西也看见了,那些穷苦人家为了生存,要费尽心力才能换得碎银几两。
凌江没想到楚柚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她硬生生地在自己和他之间划了一条分界线。
是,我的出身优渥,但我也是靠自己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不知道怎么的,以往无论旁人怎么议论自己,凌江从未放在心上过,可今日他却没忍住为自己了辩解了一二。
大人,有靠不想靠和想靠没得靠还是有差别的。
不知怎么的,楚柚就想到凌江今日在城西破屋不肯下车的场景,一定是担心城西的污泥脏了他的鞋子。
凌江握了握拳,紧紧咬住自己的牙齿,有些话即使拼命忍住,却还是说出了口,呵……你还真是伶牙俐齿,难怪大家都说女人就应该在闺中养着,抛头露面总是要引来祸端的。
楚柚一顿,如果不是因为找哥哥,也许她也会是那种养在深闺中的女子。
说出来,倒应该感谢哥哥才是。
那大人……也是这样认为么?我……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分,凌江张了张口,一时语塞。
我明白了,大人无需为难。
说完,楚柚转身大踏步就走,速度之快,像脚底下踩了风火轮一般。
明白什么了就明白了,还走得那么快。
凌江小跑了几步,跟在楚柚身后,生怕她出什么危险。
只是,从大牢回来的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
有不少人都看见凌大人追着新来的女官楚大人不停地跑着。
楚大人走得快,凌大人也追得快;楚大人走得慢,凌大人也追得慢。
楚秋笛,你站住。
凌江追得满身是汗,这个女娃的轻功是不是好得有点过分了,脚步轻盈不说,步子还越来越大。
凌大人,您跟着我干嘛?既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大人还是跟我保持距离为好。
楚柚自小习武,尤其习得一身好轻功。
许家捡回楚柚时,一度以为她活不了了,四岁左右的孩子瘦弱地像个奶猫。
浑身是伤不说,还昏迷不醒,进气儿少,出气儿多。
即使许家不富裕,还是买了几支老参给她救命。
孩子救回来后, 许父担心养不活,又在武馆请了师父。
本意是为了强身健体,却没想到无心插柳。
哎……我什么时候说……凌江长叹一声,败下阵来,说不过说不过。
过往的人看着凌大人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得捂嘴偷笑。
一向高冷的凌大人像个小媳妇似的跟在楚大人身后,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你们说,这楚大人到底有什么魅力啊,把凌大人的魂儿都勾没了……别瞎说,是凌大人大度,不跟女娃计较。
我看啊,是凌大人看上人家女娃了。
……说啥的都有,楚柚充耳不闻。
短短两天,该传的谣言都传遍了,该说的闲话也都说了个大差不差。
这世上最难管住的就是每个人的嘴。
一直到走进刑部,楚柚都没有再吭气,径直回了清吏司。
凌江挑挑眉,得,把人彻底得罪了。
回到办公房,在清冷的房间里,楚柚头脑冷静下来。
凌江可是自己的上级啊,怎么能跟他顶嘴呢?这下好了,自己连人都没有认识全,就已经把唯一能说的上话的人得罪干净了。
算了,事到如今,先破案再说。
楚柚把她今日午间的推测一五一十地写在了卷宗上,却在停笔后陷入了沉默。
如果她把这份卷宗递上去,无论马仙儿想要隐瞒什么样的秘密,也终究是要被她揭穿了。
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楚柚竟然拿不定主意了。
身为女子,存活于世,本就不易么?楚柚想着马仙儿的话,又翻出关于她身世的卷宗。
余马氏,玉华楼原当红头牌,卖艺不卖身。
后被余府大少爷赎身后,入府为妾。
做妾十载,恪守本分,未曾有身孕。
短短几个字,楚柚已经看了好几遍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拿起卷宗,楚柚起身,决定去找凌江。
只是找了一圈没找到,楚柚只好回到办公房里乖乖等着,只是烛火都点起来后,凌江也没有回来。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楚柚只好起身去寻找凌江。
沿途遇见了不少人,包括昨日跟凌江开玩笑的那几位。
问来问去,才知道凌江一直在钟汝实的办公房里。
原来,凌江回来后就被钟汝实叫到了办公房,一直都没有回来。
知道了人的去向,楚柚站在院子里等着凌江,月上柳梢,在地上映下斑斑点点。
她站在那里一个点儿一个点儿数着,数了好几百才等到凌江从办公房里出来。
凌江看着楚柚低着头转来转去的,心中的郁气不由得又消了,毕竟是个女娃。
楚秋笛。
凌江喊了一声。
大人。
楚柚抬起头来,看向凌江。
月光与烛火相互交映,使凌江比白日里看起来温柔了不少。
你找我有事儿?凌江还是不太相信楚柚是来找她的,毕竟她今天也是直接找过钟汝实的。
嗯,对。
楚柚有些扭捏,对于之前两个人的争辩还没有分出个对错,谁都没有先低头。
凌江看了楚柚一会儿,没有说话,毕竟装高冷是凌小公子的拿手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