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干嘛呀?在人家女娃面前失了风度。
霍怜感受到凌江浑身紧绷,即使背对着烛火,依旧能看见他紧锁的眉头,如同暗夜里跌宕起伏的远山。
我发现这女娃真是心大得很,你看看那些富家小姐,哪一个不是把名节看得比命都重要。
凌江气不打一处来,游走在男人堆里,不会保护自己怎么行。
这才短短两天,有多少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楚柚,她竟然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一样。
你也说了,那是富家小姐的做派。
霍怜撇撇嘴,凌江这个人要求高得很,不过是个女下级,又不是挑当家的主母,楚秋笛不过是个农户的女儿,能不能填饱肚子都成问题,还能来得及考虑其他问题么?霍怜到底年长几岁,考虑问题更加谨慎些。
可他说完,又觉得有点奇怪,脑海中灵光一现,哎,不是吧,你看上人家了?凌江没有说是,但也没有反对。
凌子,不是我说你啊,你可不应该有这种心思。
你俩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娶回去做正房,大长公主肯定不会同意的。
但人家女娃到底是读过几年书的,你让人家做妾,人家肯定也不愿意的。
有句话咋说来着,宁做穷人妻,不做富家妾。
霍怜解劝道,在他的想法中,他们这些要风得风的公子哥根本不应该被一株乡野小花困住了手脚。
你胡说八道啥呀,没听见人家说找未婚夫呢?凌江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似乎少了一些洒脱,既然楚柚有了良人,自己应该祝福她才是。
霍怜冷哼一声,他信了凌江的话才怪。
说话间,马桥带着楚柚已经回来了。
老霍,我才知道咱们小楚姑娘是并州人,交给你这儿就对上了号儿了,你让你那主事去各部山西清吏司问问,说不定认识呢。
马桥把手里的画像交给霍怜,丝毫没有注意霍怜和凌江之间的往来。
放心哈,小楚姑娘,交给我。
霍怜答应下来。
楚柚点点头,施礼谢过三位大人。
好了,既然找哥哥的事情交给霍怜,你可以安心跟我走了吧?凌江依旧虎着脸,声音却柔和了一些。
霍怜跟马桥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抖抖肩膀,翻了个白眼,走了。
大人有何安排?跟我去一趟杭州。
是因为马仙儿?嗯。
看着凌江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楚柚乖巧地点点头,从凌江手中抽回那些她整理好的卷宗,那我去收拾要带的卷宗。
轻装上阵。
嗯,好,那我先回去了。
楚柚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回过头,凌大人,您也早些休息。
告别了凌江,楚柚顺着月色往回走。
其实事到如今,她也说不清楚哥哥许莫言到底想干什么,他离家已经有月余,从未往家送信不说,连去向也从未告知过家里人。
不得不承认,凌江说的是对的。
楚柚知道,许莫言不喜欢自己,也根本不想跟自己成亲。
可是,许母却一定要让他们在一起。
儿时的事情,楚柚已经记不清了。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许母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更有养育之恩。
所以,楚柚不想让许母失望。
可是想让许母放弃,必须由许莫言亲口说出来那句话,也只能由许莫言来当这个坏人。
许莫言离家出走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楚柚。
但楚柚知道,许莫言除了为了抗拒许母给他们安排的婚事外,也是想要看看外面更广阔的的天地。
许莫言走后,邻里邻居有人同情楚柚,说她一个女人照看公婆不容易;也有人嘲笑楚柚,说她得不到夫家的青睐,即使是童养媳,还是躲不开被抛弃的命运。
久而久之,就算楚柚不放在心上,这风言风语的,许母听不过去了。
柚子,你出去找他。
找不到他,你也别回来!许母一边哭,一边赶楚柚出门。
娘,我没事,真的!楚柚怕许母气大伤身,赶紧安慰道,哥哥他好男儿志在四方,这不能怪他的,就算我们不能成为夫妻,但也至少是兄妹呀。
许莫言这个孽障,干的这些都不叫人事,你还替他说话!许母恨铁不成钢,紧紧地抓着楚柚的手,柚子,等你找到他,你好好问问他,这么能这样坏你名声啊……我可怜的儿啊……说着说着,许母竟然嚎啕大哭。
楚柚心生感动,许父许母将她从人牙子手中救回家的那一刻,小小的楚柚就明白了一些人生的道理。
无论如何,此生都要将他们视为自己的亲生父母。
如今,以人心换人心,许母是真心把她当成心肝宝贝的。
娘,您放心。
等我找到哥哥后,我跟他问清楚。
楚柚安抚许母,只是出远门的话,她有点不放心父母独自在家,可是架不住许母非要让她去。
楚柚这才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至于为什么到京城,楚柚也说不清,她只隐约记得哥哥有一个梦想,是想去京城看一看。
许莫言随口的一句话,都被楚柚记在了心上。
一路上,楚柚只敢走官道,日出起,日落息。
却丝毫没有哥哥的踪迹,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
直到楚柚误打误撞参加了女官的选拔,又当上刑部主事。
京城的月亮似乎比并州的大一些,亮一些。
楚柚望着那一轮清晰的明月,感觉着有点想家了,想念母亲做的饭,想念父亲陪她读书习武。
也许,还有点想念自己的亲生母亲。
对于亲生母亲,楚柚的记忆已经逐渐模糊。
她隐约记得母亲生孩子的那一天,府中的嬷嬷带着她出去玩,好像因此走散了。
年幼的楚柚找不到家,却被人牙子盯了梢。
再后面的事情,楚柚着实记不太清了,她再次醒来时,就已经在许家了。
哎……楚柚长叹一声,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不想说的秘密,她哥哥也是,许母也是,连这个马仙儿都是。
摩挲着手中的卷宗,楚柚仍旧有些许犹豫,既然马仙儿不肯说,那肯定也有她自己不想说的道理。
转身回屋,楚柚坐在案前,认真抄写着疑点。
不知不觉中,屋内最后一根烛火已经熄灭。
楚柚放下手中的笔,借着月色,重新点燃烛火。
环顾了一下四周,办公房里安静极了。
刚才抄写卷宗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一停笔,楚柚竟然还觉得有些害怕。
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隐约听到打更的声音,差不多已经三更了。
楚柚正犹豫是要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是在办公房里将就一晚,有人一挑帘子进来了。
楚柚听见动静惊了一下,警惕地转脸看向门口。
小楚。
是张奇横。
张大人。
楚柚知道张奇横也住在刑部,这个时辰能来看她,也算正常。
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大半夜里见面影响总是不好。
但张奇横看起来有话要说。
小楚,我看你这个时辰都还没有休息,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
张奇横说话老气横秋,一板一眼的,虽然只是简单的问话,可楚柚就是觉得他很严肃,明日你可是要跟着凌江前往杭州?是的大人,我正在准备明日要带走的卷宗,不知不觉晚了些。
现在就准备回去休息了,大人还有何吩咐?楚柚警惕地看着张奇横,毕竟才见过一次面,彼此还并不了解。
嗯。
张奇横点点头,言语中多有些犹豫,那,方便一起走回你的住所么?楚柚虽然有点害怕,但不过百步的距离,她也并不想跟张奇横一起走回去。
权衡了一下利弊,楚柚说道,大人,我这里还需要一会儿,您有事不妨直说。
张奇横没有再犹豫,想了想说道,早听闻苏杭的云锦出名,但百闻不如一见,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买一条云锦织造的斗篷。
说着,张奇横居然掏出一个小包裹递给楚柚,里面大约有三十两银子,我一共就这么多预算,款式和花色你帮我挑,衣服的大小符合你的身形就好。
楚柚好奇极了,不知道张奇横要送给谁,可她并不敢多问。
张奇横是自己的上级,他的要求自己一定会做到。
可半夜里悄悄来说要买云锦这件事,可见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是,大人,您的话我记下了,这钱等我回来后您看着东西满意后再给也行。
楚柚拒绝了张奇横给她的银两,张奇横对自己也算客气,凌江又说他信得过,实在没有必要先收银两。
不行,你时刻记住,出门在外一定小心为上,有备无患。
张奇横像位教书先生,特别交代了一句,杭州府人多嘴杂,要尤其当心。
楚柚不明白张奇横一来一往叮嘱的这些话,也只当他是好意,全然接受了。
张奇横的到来,还给楚柚起到了壮胆的作用。
在张奇横离开后,楚柚觉得东跨院都没有那么可怕了。
熄了烛火,楚柚沿着房檐下快步前进,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喘着粗气,背靠门板,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忙碌又体心吊胆。
但也正是如此,楚柚才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是一名真正的女官了。
这不仅仅是个官衔,也代表着她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