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人,让你见笑了。
聂芬芳带着楚柚,走进春阳院。
并没有人招呼聂芬芳,她却径直走到最里间的厢房。
楚柚抱着那一匹布料,紧跟其后,进了进来。
房内布置简单,一个矮柜,一张方桌,四个方凳。
窗户微敞,纯色的窗幔随风飘荡, 隐约似乎有些草药的香味。
夫人这是哪里话?楚柚将手中的布匹放在空置的方凳上,您唤我楚秋笛便好。
楚姑娘,请坐。
聂芬芳从柜子上端了茶杯放在楚柚面前,茶壶中的水是热的,茶叶已泡好,似乎是早就料到会有人来到这间房间。
楚柚一边感谢,一边想要接过茶壶。
没关系,我来吧。
聂芬芳微笑示意,给两人倒好茶,才再次缓缓开口,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买这匹布,就是觉得那个姓段的女人欺人太甚。
楚柚没有回应,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间春阳院和锦绣坊都是我们聂家的产业,姐姐进了宫,这些产业自然也用不上。
父母临终前,便都留给了我。
刘曹保却自作主张,将锦绣坊送给了段秀琴。
虽说地契还在我手中,可在刘曹保的庇护下,段秀琴独揽大权,将锦绣坊囊入怀中。
聂芬芳也不知怎么的,就想把心中的不满通通告诉楚柚。
夫人,您受苦了。
聂芬芳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我与刘曹保成亲十载,受苦又岂止是这一次。
夫人可愿意讲与我听?聂芬芳很早便知道刘曹保有很多没有带回来的外室,而段秀琴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
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年轻貌美,而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为刘曹保生下孩子的女人。
我们曾经也有一个孩子。
聂芬芳目不转睛地盯着飘动着的窗幔,不断回想着那个令人心痛的夜晚。
那一晚,是她第一次知道段秀琴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感受到孩子的跳动。
再后来,聂芬芳便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既是如此,夫人为何不肯离开刘大人?我一个妇道人家,离开他又能做什么呢?外人都称赞刘曹保知恩图报,不抛弃糟糠之妻,所以他断然也不会主动提出要跟我和离。
聂芬芳自嘲一笑。
我看夫人对布料颇有研究,难道从未想过自己经营锦绣坊?我?聂芬芳摇摇头,我虽自幼跟着父母摆弄布料,可是……也大多一知半解。
十载已过,我哪里还有勇气经营锦绣坊?夫人,总归要试过才知道。
聂芬芳还是摇摇头,不可不可,刘曹保说我根本没有经营商铺的头脑,不然你看这春阳院,又怎么会落败至此。
夫人切莫妄自菲薄。
楚柚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春阳院地处闹市,若是认真经营,绝非现在一派颓然的样子,旁人的话,听几分留几分,不必全部放在心上。
楚姑娘还真是想得通透。
聂芬芳长叹一口气,对楚柚另眼相看,不说我了,你为何会到锦绣坊?我从京城出来前,家中的哥哥吩咐让给嫂嫂买一条云锦织造的斗篷。
云锦?聂芬芳皱皱眉,双眼微眯,再一次打量着楚柚。
这云锦是有什么不对么?楚柚没想到,仅仅云锦两个字,让聂芬芳变了脸色。
这云锦产量少,价格高,原料极难寻,不知楚姑娘可有收获?自然有收获,我运气好,只寻了锦绣坊一家,便得到了掌柜的回复。
聂芬芳垂目,端起茶嘬了一口。
她家的伙计倒是贴心,这么多年了还知道自己最爱雨前龙井。
看着茶杯中旋转着零落的茶叶,聂芬芳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不过短短十载,自己就从一个明媚开朗的少女变成了麻木不仁的老妪。
这一切都是拜刘曹保所赐。
如今,他居然把主意打在了锦绣坊,是可忍孰不可忍。
楚姑娘,货比三家,这云锦你还是多看看得好。
不清楚楚柚的底细,聂芬芳只好多加提醒。
没几句便转移了话题,我怎么听闻,凌大人最近总是留宿玉华楼?聂芬芳着实好奇,她总觉得凌江对楚柚有什么不一样。
凌大人有他自己的想法,又岂是我能猜测的?楚柚红唇微嘟,看似在抱怨,其实更像撒娇。
男人嘛,他们那些想法我们是猜不透的。
总觉得自己高贵得不行,别人都不如他们。
这些年,刘曹保仅仅‘头发长见识短’这六个字说了都不知道有多少次。
聂芬芳像是找到知音一般,又开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不过,虽然我跟凌大人没有见过几面,但我看他可不一般。
如何不一般?他呀,心中有你。
夫人,您说笑了。
我跟凌大人认识不过月余,这样说对凌大人的声誉不好。
楚柚睁大了眼睛,凌江这几天喜怒无常,是因为心中有自己?她可不信。
也是,我看人也不准。
要不然,也不会遇人不淑,嫁给刘曹保。
说着说着,聂芬芳又想到了自己,一边说一边竟然流了几滴眼泪,可是,十年前刘曹保也算是个年轻上进的读书人。
楚柚看着聂芬芳哭哭啼啼的样子,便知这十载她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女人在外越是强硬,内心越是脆弱。
两人一见如故,东扯西扯,夜色便黑了。
夫人早些回府吧,聊了一下午,甚是开心。
楚柚规劝道。
堂堂知府夫人,出门在外竟然没有婢女也没有侍卫,楚柚担心她遇到危险。
两人于门外分别,聂芬芳邀请她无事时前往府衙一叙。
楚柚知道聂芬芳多半也是客气,便欣然应允。
闲来无事,楚柚在街上晃悠,回想着聂芬芳透露给她的信息。
刘曹保借聂家的权势和财产一步登天,却在发达之后,恩将仇报。
他在杭州城一手遮天,让聂芬芳无处藏匿,无人可求。
恐怕这春阳院的生意,多多少少也受到了刘曹保的压制,目的就是给聂芬芳造成她一事无成的假想。
这么看来,聂芬芳想要逃离刘曹保,也确实有一定难度。
除非刘曹保倒台。
同样有这种想法的,还有聂芬芳。
堂堂聂家,即使只剩姐妹俩,也不容旁人如此糟践。
想到于此,聂芬芳给自己的姐姐送去了一封信。
这是她姐姐入宫后,姐妹俩第一次通信。
聂贵妃受宠,每三年便可得一次访亲的机会,或是请家人上京,或是回杭州探访。
聂芬芳心疼自家姐姐,大多时候并不愿给她添麻烦。
基本是刘曹保回京述职时,聂芬芳跟着去看看,可她从未说过刘曹保的半句不是。
可这次不一样。
楚柚也这么认为,这次不一样。
哥哥。
楚柚在玉华楼外遇见许莫言时也是一愣。
你为何一定要跟着我?许莫言手中提着个盒子,看起来价值不菲,脸上带着急色。
这是何意?你让凌江日日纠缠着亦心,然后自己来跟踪我。
许莫言似乎有满心发泄不掉的怨气,一股脑冲着楚柚说过去,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放过我,啊?楚柚看着怒气冲冲的许莫言,心中有说不出的委屈,我……在家的时候,你就像个跟屁虫一样,天天跟着我。
我都躲到杭州了,你怎么还不肯放过我?玉华楼外人来人往,听见有人吵嚷,便围观过来。
我没有不肯放过你,只是这婚约乃父母之命。
你若真不愿意,应当同母亲讲清楚……若是能讲清楚,我还用得着离家出走么?你一个女娃,能不能知点廉耻,要点脸面?追着一个男人跑来跑去……啪!许莫言话音未落,楚柚一个巴掌便扇了上去。
声音极响,手心也疼得发烫。
楚柚控制不住自己,浑身不停地颤抖,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不要落下,才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那滴泪,早已顺着脸颊倾泻而下。
虽然她从未将名节看得比生死重要,可许莫言这般无理取闹的言语,楚柚实在是忍不住了。
身边人说什么的都有,她早已听不进去,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把许莫言打了。
看吧,你喜欢的许公子,竟是这副模样。
二楼窗口的凌江跟身边的洛亦心努努嘴,嗤笑了一番。
洛亦心抿着嘴,没有吭气。
凌江收了手中的扇子,转身下楼。
哥哥,我……对不起。
楚柚上前一步,想要看看许莫言的脸。
你走开,别再缠着我。
许莫言伸手推了楚柚一把。
楚柚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没站稳,整个人向后仰去。
哎呀,这女娃要摔到了,快,快,快扶一下。
几个大娘看着楚柚的样子,赶紧伸手去扶她。
其中一位身强体壮的大娘上前揽住了楚柚的后腰,两个人绊了个趔趄。
小伙子,你怎么能这样呢?毕竟是个女娃,有话你好好说啊……围观的人看着楚柚满脸的泪水和惊魂未定的狼狈模样,都跟着指责许莫言。
看吧,又是这副装可怜的模样,从小到大就是!听到周遭的指责声,许莫言更加生气了,他伸手指着周围的人,为什么每次你一哭,大家都向着你,都想让我给你道歉?母亲是,他们也是!众人皆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