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秋笛,你协助通判务必将所有人员登记造册。
凌江总算是找到了跟楚柚说话的机会,这几日没在,看样子她过得还不错。
别的不说,站在聂芬芳身边,楚柚倒是没有被前知府夫人抢去了风头。
杭州府的知府与同知同时被抓,这种景象不常见。
府衙大牢里关得全是人,大多是四五个人一起。
凌江给刘曹保与史村火留了面子,将他二人各关了单间。
刘夫人倒是有福之人,竟然躲开了牢狱之灾。
凌江看着刘曹保颓废的模样,不知道该感叹造化弄人,还是感叹善恶有报,她一直很通透,清楚你的为人,不声不响地递了和离书。
你少在这儿幸灾乐祸,那个婆娘的账等我出去再算。
当然,连你也跑不了。
刘曹保放完狠话,再不言语。
凌江睥睨刘曹保,这人坏事做尽却还想要一条生路,简直是痴心妄想。
大理寺和督察院的人都来了,刘曹保还心心念念想着能从大牢里出去。
楚柚跟着通判把名单整理清楚时,夜已经深了。
闲杂人等早已安排休息,只剩下凌江坐在不远处等她。
大冷的天,这人身边只放了个微弱的火盆。
凌江目不转睛地盯着楚柚,看着她手下不停地抄写着什么。
就像他们二人初次见面一般,半侧的容貌足以惊艳一生。
想那一日,半睡半醒间,初次遇见楚柚,凌江觉得自己心中一动。
那一刻,他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楚柚,好让她更好地了解自己。
只是当楚柚微微回头时,凌江赶紧闭上了眼睛,他生怕那双饱含爱意的眼神,出卖了自己的心思。
再后来,楚柚被钟汝实分到了浙江清吏司,凌江觉得自己连说话都轻快了不少。
楚柚揉了揉酸疼的脖颈,才看见旁边坐着的凌江。
只是,楚柚一句话都没有说。
从她听见凌江声音的那一刻,楚柚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凌江的计划。
凌江非但没有离开浙江,甚至都没有离开杭州太远。
凌江算好了时辰回到杭州府,就是为了杀刘曹保个措手不及。
至于聂芬芳的和离书到底是巧合还是计划好的,楚柚不敢妄自猜测。
可是可以确定的是,凌江的一切计划里,从未考虑过自己。
楚柚,天色不早了,差不多该休息了。
凌江出声提醒,几日没见,他比想象中的更加想念楚柚。
楚柚的眼神终于看向凌江,她没有纠正凌江对她的称呼。
今天,是不是吓到你了?凌江的语气轻柔,楚柚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娃,今日这种大场面怕是也没有见过几次。
凌大人可曾将我真正当成你的伙伴?楚柚目光如炬,语气生硬,言辞犀利,或者,退一万步讲,你可曾把我当成你的下属?凌江愣住了,他从未想过重逢之后,楚柚会是这般疾言厉色地跟自己说话。
他想过,楚柚可能会哭,因为害怕;也可能会笑,因为重逢;甚至也可能会面无表情,因为他们的关系也还没有亲密到那种程度。
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般模样。
楚柚,你怎么了?怎么了?楚柚冷笑了一声,居然还问怎么了,没怎么。
楚柚摔了手中的笔,喘着粗气,一把推开矮几,大踏步离开房间。
临走时,还不忘将名册扔进凌江的怀中。
楚柚的手劲儿不小,名册砸在了凌江的胳膊上,生疼生疼的。
凌江一脸莫名其妙,拿出名册随手翻了一页,就看到了许莫言的名字。
呵,原来又是因为这个臭男人,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第二日,为了能筛选出到底要带哪些人回京受审,刑部连同大理寺与督察院开始联合审问所有关联人。
问了一天,两百多人中才不过问了三十而已,可真正涉案之人寥寥无几。
楚柚跟在凌江身边坐了一天,似乎也没看出来什么问题。
瞧见楚柚无精打采的样子,凌江不知所措。
烦躁地翻了翻名册,视线停在了许莫言三个字上。
来人,传许莫言。
凌江突然出声,大理寺与督察院的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
只是,毕竟是刑部的主审,旁人也不会有意见。
楚柚依旧没有动,她拨弄着手中的笔,不知道在想什么。
偶尔滴下一滴墨水,也被楚柚画成了竹叶,深深浅浅,宽宽窄窄。
凌江没想到,楚柚除了写了一手好字,还擅长丹青。
大人,许莫言到。
侍卫禀报。
各位大人安好。
直到听见许莫言的声音,楚柚才重新抬起头,眼神中无波无澜,无惊无喜。
那五百年银子,早就磨灭了楚柚对他所有的眷恋。
说是眷恋,其实也不过是兄妹之前那点青梅竹马的情分。
如今看着许莫言,楚柚竟然觉得他陌生不已,心中居然没有半点悸动。
楚柚重新低下头,继续画着她的竹叶。
虽说凌江安排她来做记录,但这种事儿其实根本用不到楚柚。
担心楚柚心中有什么不痛快,凌江还是觉得放在身边更放心。
如今看起来,楚柚似乎对许莫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凌江放下心来。
只不过问到许莫言为何会在玉华楼时,楚柚还是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笔,这也是她心中一直存在的疑问。
一切都是为了洛姑娘。
许莫言偷偷瞄了一眼楚柚,见她没有抬头,便知道她终究是对自己失望了,自己不仅没有成为她的好夫君,如今连好哥哥也不是了,我与洛姑娘相识于微视,却一见如故。
我们觉得互相好像认识了许久许久,只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所思所想……许莫言的深情款款,任何人听起来都觉得心动不已,可是听在凌江耳中,竟觉得恶心油腻。
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的,你那些风花雪月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凌江下意识打断了许莫言,一见如故就如故到青楼里了?凌大人!旁边的人低声呼唤,提示凌江注意语气。
楚柚也难得地看了一眼凌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火气。
凌大人,您是官我们是民,但是也容不得您这样羞辱我们。
洛姑娘入青楼本就有诸多不易,大人何必用偏见看人?她是卖艺不卖身的歌妓,做人自然也是清清白白的。
而我因为爱慕于她,所以才到玉华楼做琴师的。
许莫言虽然半跪着,却不自觉地挺直了后背。
然后用别人的银两给你的洛姑娘赎身么?凌江就是觉得替楚柚感到委屈,下意识地讥讽道。
凌大人,这是何意啊?旁边的人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好奇地问道。
凌江拿着玉华楼的账本和鸨母的口供,巧合的是,聂芬芳送到银两的时辰略微早于她收到和离书的时辰。
略一猜测,凌江似乎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弊。
他这个皇上表叔真是打了一手好牌,先是借刑部的案子让钟汝实把自己派来了杭州,又写了密旨让自己来查什么走私案。
查来查去,查到了知府刘曹保身上,他又顺水推舟让刘曹保与聂芬芳和离,正好顺了聂贵妃的意。
甚至每道旨意到来的时辰都刚刚好,先后顺序差一点都不行。
为洛姑娘赎身的钱,是我借来的。
许莫言双眼微红,对于凌江咄咄逼人的问话,他完全没有办法抵抗。
这让许莫言既羞愧又无奈,却又不得不面对。
这五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你这位朋友还真是仗义。
凌江的语气酸溜溜的,即使他知道这银两不是楚柚给的,但聂芬芳一定也是因为楚柚的面子,才出手相助的。
凌大人,难道这也触犯律法了么?许莫言实在难忍凌江的语气,反问道。
凌江不屑再跟许莫言口舌之争,反正楚柚也认清了他的真面目。
只不过凌江这么一说,竟然为许莫言洗清了嫌疑。
不然这不明不白的五百两,还真是不好解释是哪里来的。
嘴硬心软,楚柚撇撇嘴。
问完许莫言,天色也不早了。
按照凌江的要求,玉华楼里清白的人均可以领走自己的卖身契,重新开始新生活。
而发放卖身契的,正是楚柚。
楚柚还回一份卖身契,便在名册上画一个圈,仔仔细细地做好标注。
柚子……轮到许莫言,他低声轻轻呼唤楚柚,谢谢你。
没什么可谢的,银两不是我出的。
不过,既然不需要这五百两赎身了,还请你尽快把五百两还给刘夫人。
楚柚的语气充满着不耐,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银两已经被官府没收,我也没有办法还她呀!你确定?难道你真的觉得凌大人是在刻意为难你么?哥哥,做人要知道感恩。
那五百两你并没有给鸨母吧?洛亦心的卖身契还在这一叠纸中!楚柚皱皱眉,忍着眼眶中的酸涩,抬头看着眼前无比陌生的许莫言,低吼一声,哥哥,这世上,你最爱的终究只有你自己吧!在银两跟洛亦心之间,许莫言终究选择了银两。
不是,只是我我从见过五百两银子,我……许莫言还想辩解一二,却发现自己的辩解如此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