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十二个时辰，就是十二个时辰。
一整天，凌江都没有出现，直到傍晚才回来。
他的脸色着实难看，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楚柚赶到花厅时，有两个侍卫正押着另一个身着衙役服的侍卫进来。
那人不断挣扎，口中一直嚷嚷，凌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一路跟着段秀琴，但着实不敢跟着太近。
转过桥头时，那里的一面墙遮住了段秀琴。
等我再跟上来时，她已经死了。
什么，段秀琴死了？楚柚皱皱眉，这个女人虽然没干什么好事儿，但至少罪不至死。
如果不是自己让她做诱饵，至少她在大牢中还能活得好好的。
楚柚微微侧身，靠在门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凌江看了一眼门外，叹了口气。
他怕楚柚知道了自己的安排后会有别的想法，所以故意没有叫她。
只是人既然来了，站在门口也不是个办法，凌江抬脚走向门边，楚柚，进来吧。
大人……不是你的错，这个建议是你提的，但决策是我做的。
凌江知道楚柚想说什么，想他见过多少生离死别，自己也做过主事，也搭档过主事。
人无完人，谁能一次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尽善尽美呢？那我能去看看段秀琴么？比起审问这个侍卫，楚柚更想知道段秀琴的致命伤是什么。
凌江挑挑眉，只要楚柚乐意，怎么都行。
只不过，他放心不下，亲自把楚柚送到了仵作处。
楚柚拉开门帘，抬起一只脚，准备往房间里走去。
只是，她一想到段秀琴，便觉得那只脚实在是无法落下去了。
她双手握拳，紧张地搓了搓。
一想到段秀琴双目紧闭是因为自己，楚柚便觉得遍体生寒，再无颜见她。
凌大人，楚大人！仵作双手抱拳，要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刚刚才将段秀琴缝合好，准备去沐手更衣。
死因有了么？凌江问道。
仵作点点头，可是他不敢说。
凌江眯着眼看着他，对于他的犹豫心生不满，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遮遮掩掩的。
大人，这……这恐怕是斜月弯钩剑留下的痕迹。
仵作最终说了实话，他知道凌江一定知道斜月弯钩的意思。
果然，凌江听过之后，怔愣在原地。
斜月弯钩剑天下仅有一柄，被收在大长公主府。
而这剑之所以闻名于天下，正是因为它杀人后，在脖颈处仅仅有个指头粗的血窟窿，故而还有个别称血玲珑。
先生，您是如何以痕迹推测出这什么剑的？楚柚不懂兵器，自然不知道这剑的厉害。
能造成这种伤口的，也只有那柄剑了。
我不这么认为。
既然我们只看见伤口，又怎么能如此草率地推断凶器为何？仵作听见这句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楚柚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只是他不知凌江的意思，故而回头看了看那个冷冰冰，一声不吭的男人。
楚柚以为仵作害怕凌江误会他改口的原因，所以张口继续解释道，大人，您记得刚刚那个小侍卫说得话么？万一他说谎呢？凌江知道楚柚一定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却也为她无心的话感到心动。
凌江承认，自己听到斜月弯钩剑的一瞬间，不是没有怀疑过大长公主府。
只是祖母常常讲给他听，为了能更好地存活于世，低调才是唯一的选择。
所以，在他们凌家的孙辈中，无一人如同那些世家纨绔子弟一般不务正业，而每一位都有自己谋生的能力。
这是祖父祖母留给他们最大的财富。
可楚柚不一样，她从不轻易评论是非对错，只是把每一种情况都列清楚，再一点点寻找出事情的真相。
那就说明仵作大哥的推断是对的。
楚柚无所谓地耸耸肩，看了仵作一样。
仵作感激地点点头。
凌江看看楚柚，又看看仵作，那请你继续找找，可还有什么可以造成这种伤口的钝器。
想了想，凌江给了一些提示，斜月弯钩剑的剑鞘厚重且长，能让人死于无声，并非易事。
大人的意思是指近身器械？仵作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以确定自己是不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凌江没有回答，急匆匆拉着楚柚回到房间，顾不得旁人的眼光，顾不得旁人的口舌，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将楚柚狠狠地搂在怀中。
楚柚，谢谢你。
不明不白的，凌江来了这么一句。
楚柚没敢动，她以为凌江是突然想到了昨日的约定，才这般粗暴激动的。
大人……楚柚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凌江的后背，帮他顺顺气。
这一身官服质地不算柔软，却被凌江洗洗穿穿了很多次，摸上去竟多了几分光滑。
就像这人的脾气性格一般，本性里其实是个率性的人，却被这身官服束缚住了手脚，变得圆滑了不少。
凌江把头埋在楚柚的脖颈处，急促的呼吸乱七八糟地打在楚柚的下颚上，痒痒的。
大人，你怎么啦？楚柚实在猜测不到，凌江今日的情绪为何这般激动。
世人皆知，那斜月弯钩剑一直收藏在大长公主府。
凌江微微起身，正视着楚柚的眼睛，仵作说出斜月弯钩剑时，我是真的很害怕。
楚柚捧住凌江的脸，她原本以为自己今天就够郁闷了，原来凌江比自己更郁闷。
大人，我们总应该相信自己的家人才是啊。
那你是否愿意……大人，我不愿意。
凌江站直了身子，眼神中的柔和缱绻瞬间消失殆尽。
自嘲地笑笑，他倒也不是那种纠缠不休的人，既然楚柚不愿意，强迫她怕是也没有什么好结果。
楚柚撩起衣服，跪倒在地，吓了凌江一跳，大人，小女身份低微，着实得不起大人以及大长公主府的抬爱。
凌江后退了半步，看着楚柚。
她跪在那里，小小的一个人。
孤孤单单地存活在这世上，无依无靠。
不过为了碎银几两，不过为了跟一个老实可靠的男人过一生。
那如果我不是大长公主府的公子呢？那如果我不是凌大人呢？如果我只是普通人家的男丁，你是不是就愿意考虑我？你猜测我会带着偏见去看待你，那你又何尝不是带着偏见看待我呢？我出身这样的世家，也并非我能选择的。
可是，我未来的一生，我想选择你陪我走下去。
凌江蹲下身子，像是怕吓到楚柚，冰冷的眼神隐约又带着一丝暖意。
大人！您可知，您这一选，便会失去多少名门贵女和大长公主府联姻的机会？楚柚虽然还有些抗拒，可是态度已经逐渐软化。
你觉得我还需要联姻？大长公主府还需要跟人联姻？凌江把楚柚按在地上，让她跪坐在自己的脚跟上，紧接着也跟着盘腿坐在一边，楚柚，你知道么？我刚才想到，若是我的家人被怀疑了，我到底该怎么办？我曾经看着你一遍又一遍不耐其烦地给许莫言解释你们家的事情，我自问没有这样的耐心。
地上很凉，楚柚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受不住了，她微微晃动了一下身子，却还是被凌江看见了。
他拉住楚柚的手，站起身，这杭州连个火地龙都没有，咱们还是早些回京吧。
咱们这个词一出，楚柚的嘴角都不自觉地弯了弯。
到最后，楚柚也没有说出愿意这个词，但凌江知道，她也许在内心给自己留了一席之地。
只不过，段秀琴一死，再想找宁佳恐怕就是难上加难了。
确实，也如同凌江所料，直到新任的知府与同知到位后，依旧没有什么进展，包括斜月弯钩剑。
二人同时还带来了盛帝的圣旨，召凌江与楚柚回京。
查案就是这样，并不可能总是如愿以偿。
这一趟杭州之行，凌江觉得自己能更加了解楚柚，已经是得到了很多。
人不能过分贪心。
整理好所有卷宗，楚柚把它交给了同知，只不过按照凌江的要求，有些不需要汇报的内容，楚柚悄悄藏在了自己的包裹里。
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午后，凌江带着楚柚，和一些还没有破解的谜题踏上了回京的路。
出了杭州城，凌江似乎放松了许多，杭州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总觉得拘束不已。
他一路上都哼着小曲儿，慢悠悠地骑着马。
大人，咱们的似乎并不是很着急回京？楚柚不明所以，也不好意思多问。
她知道凌江自有他的道理，如果他想说，也许早就说了。
你冷么？凌江问道。
其实凌江今日专门选择晌午出发，是想在傍晚时可以住到他前一段日子来住过的那家客栈。
他觉得楚柚会喜欢，因为那家客栈实在是……太可爱了。
楚柚平日里总是紧绷着，可她毕竟是个小女娃，所以凌江想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可既然是惊喜，就必须等到了再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