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江走路的速度很快,楚柚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按说楚柚也自诩自己算是女子中的高个子,但是跟在凌江身后就像是个孩子一般。
凌江似乎注意到了楚柚纷乱繁杂的脚步声,有意无意放慢了脚步。
老爷们儿平时走路快都习惯了,有时候还甚至有意无意地互相比较一番。
突然换个了女娃,凌江一下子没有注意到跟那些老爷们儿有什么不一样。
凌大人,我们这是去哪儿?两个人一路无话,楚柚自然也不知道凌江心中的想法。
带你去见见余马氏。
余马氏居然在咱们京中大牢?楚柚以为余马氏还在杭州。
卷宗递到京城时,杭州府就把她送来了,这也是不寻常的地方。
似乎他们早就料到,余马氏的罪行是板上钉钉的结果。
凌江难得有耐心多说了几句。
其实凌江本不是盛气凌人之人,主要以前跟着他的主事,哪一个都是小心翼翼,点头哈腰,这让他很不痛快。
索性,也就给自己找了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具。
当然对于其他人来说,除了凌江品阶高之外,也因为他跟大长公主的关系。
皇帝是他的表伯伯,换成谁心里都要掂量掂量。
这个新来的女娃,似乎是误打误撞地进入了官场,还没有搞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倒是也挺好的,省得互相瞎客气。
凌江对官场上这些来来往往的琐事不胜厌烦,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他的身份为他挡掉了不少无所谓的宴席。
凌小公子难约,在京城是出了名的。
京中之人有人叫凌江大公子,这些人大多都是有所求,因为他是凌家长房的唯一的公子。
大长公主共有三子一女,凌世和、凌世稼、凌世科和凌世秋。
除了凌世和留在了京城为官,凌世秋终身未嫁,在府中陪母亲之外,凌世稼回乡继承了祖业,凌世科丧妻后便天南海北云游四方去了。
对于儿女的决定,一生见惯风浪的大长公主从不过多干预,她相信,她的每个孩子都能做到深思熟虑,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至于那些叫凌江小公子的人,大多都是凌家的熟人或者凌江的朋友,因为他们知道凌江是凌家最小的孙辈。
当然,不排除以后凌家还有长辈老来得子。
但至少,目前是最小的孩子。
凌江有三个嫡亲姐姐,出嫁前他们同住在大长公主府。
三叔去云游后,把他唯一的孩子也送了过来,小哥俩儿年纪相仿,关系自然不错。
而二叔凌世稼府中情况比较复杂,两个姐姐和三个哥哥中,有三个为姨娘所生。
不过那几位姨娘还算安分守己,便由大长公主做主,孙辈们不分嫡庶。
所以凌江行十。
可凌江偏生不喜欢别人叫他十公子,只因为他的大姐夫姓石。
每每提起石公子,凌江都恨得牙根痒痒。
他的出现,分走了大姐姐对他的一部分关爱。
也因此在大姐姐出嫁时,他还曾抱着大姐姐的腿,哭天抢地,最后竟然还延误了良辰吉时。
在场没有一个人责怪凌江,相反竟惹得大家伙儿哄堂大笑,为喜宴更添了几分热闹。
连盛帝都当众表扬说,凌家这哭嫁的场面真真称得上是京城贵女哭嫁的典范。
石公子看着自己的小舅子哭得这凄惨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之间有夺妻之恨呢。
到底是年长小舅子几岁,石公子好哄歹哄,终于用一把上好的太虚长剑获得了他的欢心,只是这太虚长剑当夜就被凌世和藏入宝物阁,再没有见过。
倒是凌江一哭成名,成了京城远近闻名的凌小公子。
凌小公子,嗓门极大。
不过,凌江成了凌大人后,敢叫他凌小公子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现在还说不清杭州府到底是如何看待这个案子的。
楚柚同意凌江的观点,但也不完全同意,但看起来余马氏更像是来送死的。
哦?这个切入点,凌江倒是觉得可能是条新线索,说来听听。
我就是推测。
楚柚不过是随便说说,这种不严谨的话说出口,恐怕凌江要生气的。
没关系。
说起案子,凌江倒是格外大度,他从不评价任何人的观点。
只要是对案子有帮助,哪怕是他自己错了,他也敢勇于承认。
这也是钟汝实赞不绝口的一点。
那……我随便说啊,没有证据。
楚柚抬眼看了一眼凌江,看见他的表情还算正常,胆子也大起来。
凌江终于笑出了声,我有那么可怕么,你半下午对我冷脸的时候,我怎么没有觉得你这么胆小?我……我那是正常遇见陌生人的反应。
楚柚的声音越来也小,完全没有底气。
我又不吃人,你说吧。
像是郑重的承诺,凌江重复了一遍,我说了以后跟着我混,只听我的就行。
若是有人欺负了你,或者你有什么发现都要及时跟我说。
楚柚点点头,这句话被她记了很多年。
一个犯了罪的女人,纵使脸皮再厚,不会对游街这种事情无动于衷的。
如果她是被杭州府用来顶罪的,一定会在能告状的时候为自己伸冤的。
楚柚一边走,一边盘算着什么,她抬头看着凌江,却没顾得上注意脚下的路。
一个趔趄,吓了楚柚一跳。
凌江想去扶她,手却最终停在离她几寸的地方。
看见楚柚站稳当了,又默默把手背到身后。
注意看路。
凌江张口提醒了一句。
哦……就算是她不相信为官者,可是一路上那么多百姓,也够她掀起舆论了。
可是余马氏并没有这么做,而是乖乖地进了京城。
楚柚自顾自说道,根本没有把凌江的话放在心上,自然也没有看见他伸出的手。
继续。
而对于官府来说,不管余马氏反抗或者不反抗,在押送途中她始终都有可能会说出杭州府某些官吏不作为的现象。
如果只是为了定罪结案,让她在当地死无对证不是更好。
案情在凌江心中逐渐清晰,楚柚的想法对他来说拓展了新思路。
虽然说,每一种思路都还需要证据去验证,但是多一个思路,便多一种可能性。
当所有证据都串联起来,真相也就逐渐清晰。
可以,余马氏一路上都安静得很,所以……我觉得他们是商量好的。
他们是商量好的。
二人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也差不多到了大牢的门外。
凌大人!大牢的守卫一左一后,抱拳跟凌江打招呼。
凌江点点头带着楚柚往大牢里走。
凌大人……其中一人拦住他,指指楚柚,这位可不能进。
你们记住她的长相,这位是我们清吏司新来的主事,楚秋笛。
楚柚悄悄看了一眼凌江,他是今日第一个没有强调自己是女官的人。
女官这两字像一套无形的枷锁,让她莫名得不舒服,就好像女官不是官一样。
两位狱卒也是第一次见女官,着实好奇得很。
听到凌江的介绍,也拱手抱拳,楚大人,多有得罪。
二位大哥叫我楚柚就好。
楚柚回礼,回得是官场所用的抱拳礼。
这一点凌江很满意,孺子可教,有些规矩不用费口舌,楚柚就懂。
凌江带着楚柚进入右边的隔间,是一大片空地,空地的中间放着一张八仙桌,周围摆着几把凳子。
临近靠近窗户的地方,放了许多刑具。
每一样看起来都冷冰冰的,光是看着就觉得汗毛倒竖了。
窗外的天色还不算黑,狱中却已经燃起了火烛,明明暗暗闪烁着光亮。
刑具的影子映照在墙壁上,活生生像个人影,时不时还随着烛光晃动。
饶是胆子不算小的楚柚,第一次来这种阴森森的地方,心中也不住打鼓。
怕啦?凌江停住脚步。
别说楚柚了,凌江犹记得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被眼前的场景震慑到了。
尤其是钟汝实亲自给他讲解每一样刑具的用法时,他觉得自己的手脚也在发麻。
倒也不是怕了,就想着如果是我被抓到这里,可能根本用不着用刑,我就都交代了吧。
楚柚一本正经地说着逗人的话,凌江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不仅如此,他还像是被戳中笑穴一般,笑到停不下来,最后居然笑出了眼泪。
凌大人,你为何这样嘲笑我?楚柚不明白凌江为什么这样笑个不停。
我不是嘲笑你,但是你真的是……怎么会想到这么奇怪的问题?凌江叉着腰,笑得有点儿累,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好玩儿的人了。
这不是很正常嘛……楚柚嘟着嘴,小声咕哝道。
走吧。
凌江笑得神清气爽,大踏步往里走去。
楚柚不自觉地跟上他的脚步,却突然发现,这么一笑之后,倒是不那么吓人了。
身体逐渐回暖,竖立的汗毛也乖乖躺下。
越往里走,关着的女犯人越多。
她们年纪不一,体态不一,似乎除了性别并没有什么共同的特点。
不得不说,凌大人这张脸真是太优越了,吸引了大部分女人的注意力。
她们都用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凌江,丝毫不见害羞与矜持。
余马氏也在这一群女犯人之中,然而当别人都吵吵闹闹之时,她背对着门,脸对着窗,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凌江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示意楚柚上前。
楚柚看着余马氏背影,感受到了她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