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是三天后送到大理寺大牢的,彼时凌江已经回到刑部,消息传来时,他停下手中的笔。
即使他已经知道楚柚的选择是什么,却仍旧满怀着期待。
希望她可以在最后一刻改变决定。
凌江坐立难安,钟汝实看了他一眼,轻叹口气,你也算是久经沙场了,怎么这样沉不住气。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们商量好的。
听见钟汝实这样问,凌江心中有了几分猜想,这一切都太过于反常了。
凌江自认为看人还算准确,他不认为张奇横是会贪墨的人,可是人心莫测,凌江又觉得猜不透了。
我可没参与。
钟汝实摆了摆手,也算是默认了凌江的问题。
切。
凌江半眯着眼睛,斜眼盯着钟汝实。
你到底有多喜欢楚秋笛?钟汝实问道。
多喜欢啊?凌江说不清楚。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在那间粉红色的房子里,想了一夜关于他和楚柚的未来。
一个人的未来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凌江不知道这样算多喜欢。
秋笛与轻歌,凌江只觉得这两个名字摆在一起,就等于天作之合。
我觉得呀,你就是因为还没有涉及过情爱,所以被迷惑了内心。
钟汝实笑呵呵地撩逗凌江,丝毫没有把自己当成长辈来看。
您这一辈子也没有涉及过情爱,就能一直保持清醒么?凌江没有放过吐槽钟汝实的机会,这老头儿常常倚老卖老,旁人都不敢惹他。
你这张嘴啊,也就说我行,有本事你去跟人家楚秋笛说去。
钟汝实知道自己戳到了凌江的痛处,于心不忍,其实,如果她自己能走过这一遭,而你还对她有这样的感情,你们再在一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凌江垂下眼眸,把玩着手中的笔,毛笔沾了墨汁滴滴答答地滴在了宣纸上,像一朵朵黑色的梅花。
想起楚柚之前改的那一张竹叶图,他索性也加了几根花枝,画了一幅冬雪赏梅图。
树下不远处,凌江画了一个背影,体态婀娜,身形柔软。
就像他第一次在朦胧中看到楚柚一样,逆着光看不清模样,但就是不知不觉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
如今这画中人,就是凌江脑海中最深刻的印象。
笔刚刚落下,霍怜便出现在办公房的门外,轻咳了几声,想引起凌江的注意力。
钟汝实抬起头看看霍怜,看着他幸灾乐祸的样子,摇摇头。
凌江早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却始终没抬头。
呦,凌大人,忙着呢?霍怜看见凌江不肯理自己,只好自己大踏步走了进来,看着桌子上的梅花图,似乎是个爱心的形状。
你来干嘛?来告诉你一个消息。
凌江看着霍怜幸灾乐祸的样子,便知道楚柚肯定是选择了贬谪。
她选择了贬谪,对么?你都知道啦?皇上把她安排到大宁当县丞去了。
真可以啊,那地儿我可是去过,山峦叠嶂,人迹罕见。
你说说,人家小楚大人好歹也是并州城里长成的闺秀,能不能吃得了那些苦啊。
据说那些地方,跳蚤啊,飞虫啊,马蜂啊都是并存的,姑娘家美美的脸蛋都要被它们亲吻了呢。
霍怜一边啧啧嘴,一边不经意描述着那吓人的景象,他就不信凌江能坐得住。
大宁?凌江确实是坐不住了,旁人不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霍怜还是从自己手中接任山西清吏司的郎中,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宁是什么地方。
别得不说,大宁现在的知县可是凌江的死对头。
凌江当年在山西清吏司时,可没少拆他的台。
两人一来一往斗了许久,也没有分出个胜负。
嗯,可不是,大宁。
我还特意去大理寺看了圣旨呢,绝对没错,我不骗你……霍怜话都没有说完,就被凌江一把推开。
只见那人像是一阵风一般,冲出了房门外,继而又冲出了大门。
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呢……霍怜挑挑眉,他们家怎么可能让楚柚去那种地方受苦呢。
凌江出门上马,再也顾不得许多,策马在满是人群的大街上奔腾起来。
按照府衙的规定来说,这是万万不能的,尤其是为官者,不可惊扰了百姓。
也就是凌江马术好,换个旁人,倒不知道还能不能控制住这烈马。
大理寺的门外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的,倒像是普通的高门大户。
大门敞开着,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而凌江来得时侯,出来的恰好是张奇横。
张奇横身着一身灰色的长衫,独自走了出来。
面对面正好看见凌江下马而来,怒气冲冲地揪住自己的领子。
张奇横没有躲,他也自知躲不过。
你为什么要害她?凌江紧紧地卡住张奇横的脖子,恨不得掐死他,说,你为什么要害她,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娃,你居然要害她,你于心何忍?张奇横说不出话来,拼命地摇着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我……我没有……害她。
张奇横死命地拨弄着凌江的手,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凌江这个人平日里还算温文尔雅,以至于让人忘了他曾经可是想要去兵部的人。
没有害她,污蔑她送你云锦?她哪里有银两买云锦,她又为什么要送你云锦?明明都可以当楚柚父亲的年纪,凌江着实想不明白,楚柚为什么要送张奇横云锦。
凌江想起来楚柚在回来的路上一直抱着一个包裹,恐怕那里面装着得就是这件云锦吧。
一想起那件被楚柚当成宝贝一样的云锦就此变成了张奇横污蔑她的证据,凌江就气不打一处来。
就算是楚柚真的要把这件云锦送给张奇横,那也绝不是因为要贿赂张奇横,而是真心想要送一件礼物给张奇横。
张奇横帮楚柚安排了留宿的房间,对于楚柚来说已经是大恩一件了。
想到此,凌江倒是后悔自己一路上的君子行为了,还不如寻个吃醋的理由将那云锦扔掉,也不至于有今天的麻烦。
憋了一路不痛快不说,还给人递了话柄。
那件云锦斗篷一看就是女人穿的,怎么可能是给我的呢?张奇横也扯着嗓子喊道,带着些恼羞成怒,带着些不服不忿,凌轻歌,你别太过分。
你也知道是女人的斗篷,为什么还说是楚柚送给你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凌江的手下又紧了紧,他就想清清楚楚问个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张奇横再也说不出话来,眼见着白眼就快要翻出来了,才有大理寺的官人出声制止,凌大人!听闻凌大人擢升侍郎,恭喜恭喜啊。
凌江松开手,看着这个人。
认识,在杭州有一面之缘。
只是那时,他们的品级还一样。
凌大人莅临大理寺,不如进来看看?那人十分客气,既劝解了凌江,又解救了张奇横。
凌江冷眼看着眼前的人,在杭州时他就看不惯这种左右逢源的,把身边人都哄得高高兴兴的人。
我要见楚秋笛。
凌江单刀直入,说明来意。
这……可是……可是什么?圣旨也不过是将她贬谪,又没有说不能相见。
凌江满脸不耐,他的位置略低于对面的人,但气势却丝毫不比对方弱。
大人此言差矣,楚秋笛虽是贬谪,但毕竟犯了贪墨之罪。
皇上心软,只降了两品,可我们不能心软啊。
那人说道,满脸的笑意掩饰不住眼中的得意,凌大人,我知道楚秋笛是你之前的下属,但我们大理寺可不能为此网开一面。
说来说去,那人最终没有松口。
那一日,凌江并没有见到楚柚,自然也没有说清楚心中想说的话。
只不过,刑部左侍郎凌江,冲冠一怒为红颜,坐在大理寺外不肯离开的戏码,就此传遍了京城。
凌江自小名声在外,却大多是因为旁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这一次能花名在外,市井之内皆是一片哗然,只是看热闹的成分偏少,更重要的是因为大家伙儿想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赢得了凌大人的心。
凌江却无心顾及许多,见不到楚柚,他心中不安。
既然大理寺见不到,凌江想要进宫见盛帝,却没想到不仅盛帝不肯见他,甚至连聂贵妃也避而不见。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发疯,大长公主派人把凌江押回了府中。
凌轻歌,你还要发疯到什么时候?大长公主拉着凌江跪在祠堂中,周身的怒气让她忍不住颤抖,自家宝贝孙子自小优秀,何时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
我没有发疯,我不过是想见见楚柚。
凌江直挺挺地跪在祖宗面前,脑海中无比清晰。
楚柚若是在京城,你护着她也就罢了。
可是,眼下皇上已经下了旨,将她贬谪到大宁,你还招惹她做什么?大长公主用拐杖轻轻戳着凌江的后背,终究舍不得下手。
祖母,您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在计划着什么?到底为什么非要为难楚柚?没有人为难她,这一切都是楚柚自己的选择。
大长公主长叹一声,这孩子怎么就非要钻这个牛角尖呢?凌江抬起头,看着大长公主的眼睛,这双透亮的眼睛随着岁月的流逝带上了不少纹路,却丝毫不影响她对凌江的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