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承然醒过来的时候,黑色的天空已经渐渐褪色,东方迎来一片柔和的鱼肚白。
他初醒时的神智还不太清明,巡视了周围一圈,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休息室里。
手腕处扎着针,吊瓶里的液体只剩一点了。
是葡萄糖。
他静静地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晕倒前的记忆。
那场手术的困难程度很高,大概是脑内神经在长时间的高强度压力之下紧绷太久,自己一放松下来,就撑不住了。
所幸,到最后成功了,手术台上的病人也脱离了危险期。
记忆中的最后一幕,则是林安对他露出的担忧表情。
她原来还会关心他。
宋承然微微垂下眼,暗自忖度着她关心之下的含义。
也许只是出自于同事之间的关怀吧,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吊瓶里的葡萄糖已经输完了,他收起了心思,打算起来给自己拔针。
他刚坐起身来,就听见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意外地,他看见了林安,她的面上还带着难以遮掩的担心成分。
林安不知道他已经醒了,在发觉对方的视线稳稳地落在自己的身上时,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避过眼神,没有正面看他,只是一声不吭地给他拔针。
宋承然大抵明白是林安一直在守着他,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即使累垮了也是心甘情愿。
他的目光停在她的手上,手背白皙,手指纤细,利落地给他拔了针。
似乎连针尖抽离出去的那一刻,都有种微妙的感觉。
他还在细细回味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她放软的嗓音。
谢谢你。
林安很感激他,谢谢他将沈一从生死关头里拉了回来。
宋承然大抵是知道林安话语里的意思,可她并不清楚他已经知道沈一的存在。
沈一好像一根刺,隔绝在两个人中间,尖锐的一方永远指向他。
他埋藏下内心里的偏执,只是平淡着语气开口:我是一名医生,这是我该做的。
宋承然好似在回答林安的感谢,也好似在自言自语。
他并不会因为个人情感而做出错误判断,救死扶伤才是一名医生应该做的事情。
林安张了张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既然宋承然已经恢复了清醒,她也不好在这多加停留,随即就打算离去。
她离开的念头还没付出行动,却因为宋承然的一个动作,而硬生生逼停。
他正用着扎了针的那只手,揉了揉太阳穴。
这似乎是他的习惯性动作,只要头疼的时候,他便会下意识地揉一揉这个地方,企图得到缓解的作用。
林安顿时有些心软下来,宋承然这次也是真累着了,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回家休息。
可是他现在这副模样,她还怎么放心让他独自开车回家?我……送你回家吧。
闻言,宋承然很是讶异,喜悦之情几乎溢于言表,瞳孔里都是藏匿不住的惊喜。
脑袋里的疼痛感也变得不重要了。
林安会开车,只是技术比较生疏。
她坐在宋承然的车子里时,心里不禁生出了一些感慨。
即使她坐上了他的车子,她的痕迹也很快会被抹除了吧。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在她下车之后。
但是,属于田圆圆的痕迹并不会被擦拭掉。
林安看到了车内的挂饰,橙色的橘子毛绒挂饰在半空中随意地晃悠着。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挂饰呢?毕竟,在他们的感情逐渐升温的时候,宋承然曾经买了一个橘子挂饰给她。
可是,她搬家的时候,已经将橘子挂饰带走了。
面前的东西,并不是她的。
天色逐渐大亮,任何藏匿的情绪都被阳光从昏暗里拉扯出来,无所遁形。
林安的眼睛眨了眨,感觉眼眶里有些发热,她便赶紧将酸涩的情绪压抑下去。
一路上,两个人并没有多加交谈。
她却能够感觉到,身旁有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一直在看着自己。
隔了好些月,她再次回到了曾经熟悉无比的家,家里的摆设并没有变化,还是和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就连杯子摆放的角度都保持着原样,或许是主人在刻意维持着它们的布局。
她离开时,并未带走养在窗台上的多肉植物。
此刻的它们竟然生长得很好,像是一直被某人悉心照顾。
在林安看着窗台的时候,宋承然就静悄悄地站在她的身后,目光有些可怜。
他就这么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的身影印在家里的每个角落,让她一直存留在自己的身边。
第二天,两人又会变成普通关系的同事。
如今的感觉,才是真实的。
林安似乎是在想着事情,想得有些出神,直到身后传来一阵饿肚子的声音。
她回过头,就看见了宋承然有些窘迫的模样。
他虚握着拳头停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似乎是在遮掩着不自然的情绪。
林安一下子就猜到宋承然没有好好吃饭了,若是他再这么我行我素下去,迟早会做胃部手术。
她本想去厨房看看,视线余光处却落在了桌子上放着的粉色保温壶,她逼迫着自己不要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上面。
即使如此,她却仍旧压抑不住内心的撕裂感觉,酸涩的情绪彻底泛滥出来。
她对你挺好的。
林安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语气是那么的轻松。
宋承然却有些不明所以:谁?他还在假装不明白吗?明明她已经亲眼所见。
林安下意识看了一眼保温壶,宋承然迟疑了一会儿,便很快地明白了她话语中的揶揄意思。
那并不是别人送给我的。
林安离开之后,连着保温壶一起带走了,他已经习惯了忙碌的时候喝汤的做法,便自己买了一个保温壶。
按照她的喜好买的。
在意识到林安有在意他的成分,宋承然感觉自己的心开始死灰复燃,点点滴滴的爱意自深处溢出。
林安经过那么一点拨,便明白了,原来都是她庸人自扰,自顾自地认为那是田圆圆送给他的东西。
宋承然车内的橘子挂饰,说不定也是他自己买的。
她有些局促地转过身去,用着打开冰箱的动作遮掩自己的尴尬。
冰箱里的东西并不多,最外围的蜂蜜似乎少了一些。
除却蜂蜜,还有一些显眼的罐装咖啡。
在之前,倒是极少见他喝咖啡的。
他曾经说过,咖啡只是麻痹神经的东西,他不需要。
现如今,他倒是变了。
林安在厨房里左找右找,才找到了一份未开封的面,她准备煮一份鸡蛋面条给他。
算是对他的感谢。
锅里的水已经煮开,白茫茫的水汽有些蒸人。
每天要按时吃饭,别一头埋在工作里,就忘记了吃饭时间。
她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却忽然发觉自己的叮嘱已经超过了同事的界限,很快就闭口不言了。
宋承然看着在炉灶前忙活的她,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同居时的日子。
好。
话音刚落,他又强调似的补充了一句:我会记得的。
林安没有再给他反应,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面条出锅的时候,便是她该离开的时候。
她走了,关门的声音如此清晰。
放在餐桌上的面汤,悄无声息地升起了袅袅白烟。
宋承然看着已经关紧的大门,久久才回过神。
他坐了下来,拿起了筷子,安静地吃着面,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每吃一口,都觉得心脏异常的苦涩。
心为什么会这么疼呢?他真想把自己的心脏剥出来看看,里面装着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