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边边正式升高中了。
同学大多是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眼瞧着都熟悉。
她来得早,公告栏上的分班表前只零散站了些学生和家长。
边边顺着往下看,最后停在第五张表格的第一行第一列。
高一五班,那教室藏在明德楼三层的尽头,靠左边是四大扇平开窗,往外看有三四树野梅,再远些的地方是一幢许久没人住的老宅,空旷极了。
视野不错,可就是冬天尤招风,夏天尤吸热。
小学那会儿边边常来高中部蹭课,她得等温知许一起回家。
印象最深的是他高一那年的一节地理课,当时正值酷夏,五班教室里的空调又碰巧坏了,只有头顶的风扇在不知疲倦地转着。
那会老师正在评讲试卷,讲的是太阳能电池板方阵安装角度,说着说着就跑偏了,三十多张嘴一瞬间热闹起来。
大多在抨击这幢教学楼的选址,尤其是他们高一五班楼道尽头这个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夏天炕人冬天见不到阳光不说时不时还来一阵儿大风刮过,磨蹭这么些年也不见学校肯稍微改改布局。
边边坐在角落听得津津有味。
温知许看着姑娘正儿八经的模样,懒下身子:听得懂?小边边摇摇脑袋,伸手抹去鼻尖的汗珠儿:但真的好热。
她们班有时候也不开空调,但到底没热到这种程度,而且这教室不来风。
温知许笑,又问前桌的女同学借了张湿巾纸,一点点把小姑娘脸上的汗珠儿擦掉。
边宝闭着眼,只感觉浑身都冒着热气儿,还小声嘟囔:哥哥我好热啊,想吃冰棍儿。
哼哼唧唧粘粘腻腻,还能隐约闻到湿纸巾的蜜桃味。
后来放学和钟启鸣说起这件事,小少爷神色鄙夷:学校教的是唯物主义,却也少不了行唯心的事儿,五班那位置出状元,上一届校长老头调走前最后一次讲话不还对着五班的方阵念叨什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狗屁玩意。
边边咋舌,良久才哇的一声,也是自那以后,边边逢大事便在心里求求拜拜,老校长在她心里种下了唯心的种子。
这是边边关于夏天最深刻的一段记忆,她想,自己即将走过的这三年,一步一步都将被烙上温知许的印记。
沈边边没有办法不去想温知许。
好比眼下自选座位,边边没甚犹豫就径直走向四排五列。
那位置具体好在温知许次次涉及调位的考试都不会马虎,他不大乐意挪窝。
边边问过他,是因为那里视野好吗?当时温知许没答,姑娘愈发好奇,便跑去问了周行止才知道原因,温少爷金贵,怕冷怕热两条他全占了,他们那年正巧赶上年级里空调服役的最后期限,许是寿命到了,空调辐射范围十分有限,太前太后的位置都不舒服。
四排五列,绝对的天选,夏天不至于像前排过凉也不会像后排过闷,冬天又不会被风吹的头疼。
那会班里时常有人打趣,一屋三分各不同,前排后排再加上个温知许以及他周围。
边边抬头,左前方早已换了新空调甚至后排还加放了一个,这也是温知许那一届的功劳,毕业前这个状元班三十几人联名,洋洋洒洒写了篇倡议书,还上了当地日报,一个暑假的功夫,教室里的设备就换新了。
当年的那封倡议书边边也签过名,紧挨着温知许小小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诉求。
她陪着温知许上课的那天是真的被热到了。
教室里慢慢热闹起来,边边眨眨眼从回忆里挣脱,刚想收拾书桌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耳边蓦地响起阵儿嚎叫:啊啊啊啊边宝我们又在一个班。
放松下身子,边边回头,艰难地掰开她的手:齐可爱,我喘不过气儿了。
齐可爱三两步跨进座位,紧挨着边边,放下书包:沈边边,礼尚往来,请叫我爱宝。
边边看她,张张嘴,好半晌:叫不出来,还有,以后不许叫我边宝。
说着,姑娘搓了下手臂:肉麻。
切了一声,齐可爱从兜里掏出根棒棒糖:沈边边你不诚实,我明明记得上次你家知许哥哥叫你边宝的时候你特别喜欢。
这就是熟悉的坏处了,随时随地能揭短。
怎么,没话了吧。
齐可爱笑出声,靠近边边,一手搂着她:快,和我说爱宝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七七。
边边突然叫她。
齐可爱:不要叫七七,要叫爱爱宝贝。
班长——顿了顿,在你身后。
齐可爱:刚分班有个屁的班长。
直到身后传来那声熟悉的一声:七七。
很熟悉的无奈。
齐可爱手僵了僵,那道煞费苦心的劝诫声传来:不要这样 ——搂搂抱抱。
像是措辞了好久也没找到合适的词,最后只能叹了口气。
这人是小齐同学的命里唐僧,跟着她念叨了十几年。
齐可爱放下手,坐直了身子,仰头看他:兄弟,你也在五班?程寄渝闻言,脸色微变,但瞧着她安分了下来,没说什么,转身往后排走了。
边边在一旁看着,难免感叹,齐可爱到底是什么型号的钢铁直女。
瞧着人走了,齐可爱才靠近边边小声说着悄悄话:他一来我又钓不到小姑娘了。
顿了顿,哀怨道:情路堪忧。
边边闻言叹了口气,一年多了,齐可爱还是坚信自己性别女爱好女。
两个小姑娘又埋头在一起碎碎念了好多事,最后赶在班主任进来讲话前结束会谈。
晚上回了家,凳子还没坐热就接到了温知许的电话。
边边放下书包,打了个呵欠,趴在桌面上,无精打采地叫了声哥哥。
困了?温知许下意识走到安静处,放缓了声音。
边边揉揉眼睛,声音很轻:嗯,今天起床好早,困。
姑娘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着话,没多久就睡着了,后来还是温知许又给李德音打电话才把姑娘给哄去床上睡的。
第二天醒来后边边怎么也想不起昨晚和温知许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分外悔恨,只记得他顺着自己说了好些平日里听不到的话。
边边的高中生涯就这么波澜不惊地拉开了帷幕。
第一年过得中规中矩,乏善可陈。
老爷子不喜姑娘过静,总念叨着要文体两开花,边边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督促中也确实忙得够呛。
要努力学好不擅长的理化生,还要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连古典舞也被重新捡了起来,不过老爷子也不指望边边在这方面有什么成就,总归是想让她多动动开开筋骨。
荆禾也赞成,她总觉得姑娘长大后太静了,每每回到大院都能瞧见她抱着本书一坐就是一天。
边边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每周去个半天,后来打电话和温知许很自然地聊起这事。
时间被拉回边边九岁那年春节,荆禾上地方卫视跳了支《江南》,一时之间红遍大江南北。
小丫头顺嘴就跟奶奶提了说想学,老人家原本是不同意的,学舞多苦啊,可耐不住小孙女撒娇便给她报了个短期班。
当时都没人当回事,只说是孩子的小打小闹,报个班就当哄她玩了,等往后知道艰难自然就不去了,况且大家瞧姑娘学得还挺开心。
温知许也没多想,直到接送边边的任务落在他身上,等看见小姑娘被老师摁着压腿开肩,眼泪汪汪的还要伸手去够脚尖那会儿他才知道,回家不哭不闹是因为在课堂上眼泪都掉完了。
就这么一年年的,也当成兴趣学到了中考前一个月。
说多了难免会想起当年练基础的惨状,边边小声:压腿好疼的,那个老师对我一点不手软。
时过境迁了才想起来和他诉苦,温知许笑了下,淡声:那还想不想学?不愿意的话我和爷爷说。
闻言,边边打开衣柜,里面有套去年跳《洛神赋》的水蓝色演出服,微定神:学,为什么不学。
她是喜欢的,再说了,姑娘低头开小差,她知道温知许喜欢看她跳舞。
这一年边边过得马马虎虎,周行止他们则忙着毕业,温知许还在医海沉浮。
时光马不停蹄往前走,边边那会儿不懂青春可贵,只想快点长大好走到他们身边。
次年五月,小姑娘面临人生中第一个算是比较重要的选择,文理分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