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边不知道哪一间是书房,只能凭着记忆找到温知许的房间,门关着,小姑娘低头脚尖在地上画圈圈。
温知许上楼的时候手上多端了杯水,他没在书房看见人,出门找,小姑娘正蹲在他房门口,抬手敲了敲书房门,声响不大但足够她听到。
边边抬头。
不远处,温知看她一眼:过来。
边边皱皱小鼻子,小声的哼唧。
她觉得这语气有些像外婆唤老黄狗的时候,但小姑娘还是屁颠屁颠一路小跑去了书房,因为试卷真的好难呀。
这书房温知许其实不常进,主要这地方是温老爷子的地盘,平日里少让他们小辈在里面走动。
不过这回人是老爷子放进来的,温知许很自然将人领进书房。
温知许将水杯放在桌上,看了眼身旁的椅子:坐。
说罢又把她放在书桌上的试卷展开,前后翻了一下,将试卷推回她面前,问道:剩下都是不会的?边边低头看了眼,没回答上来。
温知许了然,替她把铅笔拿出来:你先写。
顿了顿,他补充:空太多不好。
吃白食不好而且没味儿,最重要的是讲太多他会累,温知许这人懒。
边边想了想,点头,抓起铅笔埋头苦干。
温知许没那个耐心长久陪着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写作业,用手机定了个四十五分钟后的闹铃提醒,这个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人,又没骨头似的趴了下去,头枕着胳膊,准备入睡。
一旁兢兢业业的三年级小学生:……您是哪家养的小懒猪啊。
一开始,边边觉得那张试卷是因为自己没尽全力才会显得分外白净。
半小时后,边边用尽力气最后大彻大悟。
剩下十五分钟姑娘无事可干,只能看着睡觉的哥哥发呆,太阳暖呼呼地照在他们身上。
闹钟响了。
温知许一睁眼就瞧见边边那眼巴巴的模样,还十分狗腿的将水杯往他眼前推了推:哥哥喝水。
温知许打了个哈欠坐起身,声音很淡:给你的,渴了就喝。
说着,伸手将试卷重新拿了回来。
半晌……看着卷面,他觉得自己真没必要多睡这四十五分钟,这试卷跟他睡前比也就多填了几个数字。
温知许将书本拿过来看了眼,边边这张试卷是第二单元的,他随口问了句:第一单元的试卷有吗?他想摸一下她的底儿。
边边掐了掐手上的软肉,有些不确定:你要看?没有?手上的书大致翻了几页,他问。
还真有。
边边的手往上衣口袋里摸了摸,小声:有。
温知许察觉到点什么,侧眸看了眼她的小动作,轻啧一声:拿出来。
阳光落在他身后,这人笑了:不用不好意思。
你这情况,考多差他都能接受。
边边在心底呜咽,将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试卷从上衣荷兜里掏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摊开。
到底还是不好意思,手掌有意无意的遮挡着老师画下的那个大大的四十六。
边边入学的时候刚好错过第一单元小测,这星期五老师发第二单元的测试题让带回家做的时候,顺道给边边补上了第一单元的测试。
老师对边边多有照顾,试卷刚写完分数便判出来了,只是结果不太理想。
眼瞧着小姑娘脑袋越来越往下低,温知许伸手拍了拍她微弯的脊背。
边边一个激灵,立马挺直腰背。
有种外婆下一秒就会拿着鸡毛掸子拍上来然后大喝一句腰板挺直的恐惧感。
温知许收回手,将课本翻到目录。
边边两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课桌上,被外婆训练出来的,标准的小学生坐姿,只是脑袋不太老实,微侧着,可怜巴巴地望着温知许。
边边不知道哪里不对,只是当下这四十六分的考卷给人看见,这段时间堆积成山却又不知名的委屈便溢了出来。
温知许没说话,只看见小姑娘眨巴了一下眼睛。
啪嗒。
小边边离开外婆这么久,除开刚来的那天睡得迷糊掉了眼泪,这是第二次。
回回都当着温知许的面。
温知许也跟着小姑娘的动作眨巴了一下眼睛。
边边吸了吸鼻子,忍住哭腔:真的——温知许蹙眉,刚想说话。
哇的一声,边边终于放弃,嚎出声:太难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张长方形的纸条要对着对折再对折,还有明明回家的时候外婆都只带我走最近的路,可老师偏偏要知道最远的路……这太难了,我都不会,可田小天太坏了,他说我笨,还老是撞我的胳膊让我写不好字……苦水不能往外倒,不然真的停不下来。
还有么?温知许突然有些好奇,轻声问。
边边顿了顿,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想开口,又意识到什么,嘴巴紧紧抿住,再不肯说话了。
良久,又一颗眼泪啪嗒掉了下来,温知许听见小丫头用极低的声音对他说:哥哥,我想外婆了。
边边又想回家了。
好像所有人都开始接纳这个小姑娘了,可她又分明感受不到那种外婆说的,很多很多的爱。
温知许隐约记起那天晚上小姑娘被沈塘南从床上抱起来的时候,也说了自己想要外婆。
他低眸,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递给她一张纸,声音低了些,带着点少年人别扭的温柔:擦鼻子。
边边突然想到自己哭起来的丑模样,再顾不上矫情,仔仔细细地擦起鼻涕。
温知许拿起一旁的手机,问她:记得外婆的电话吗?边边抬头看他,报出一串数字。
这是从一年级开始外婆就要求边边记下来的。
温知许按完号码,将手机递给边边。
姑娘还愣着,直到外婆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湿漉漉的眼睛泛起亮光,边边看了看手机,又抬头瞧着温知许。
外婆又喂了一声。
温知许将手机放到小姑娘耳边,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哭包,接电话。
边边蹲到落地窗的另一角接电话去了,跟小蘑菇似的窝在那里,手指还不停地画着圈圈。
温知许没刻意听,但房间就这么大,小姑娘絮絮叨叨和外婆聊天的声音就这么进了他的耳朵。
——隔壁哥哥的手机——在爷爷奶奶家——没犯错——没哭鼻子……——外婆……小姑娘哼唧几声,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话,那头老人应该是没听清,又问了一遍,边边又小声重复,最后自暴自弃地大声喊,我数学考了四十六分。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温知许知道小姑娘又掉眼泪了,这回是压着声音哭的,更加委屈了。
温言软语的安慰更让人崩溃。
以往外婆听到边边这个分数总是会做做样子把人训一顿,可谁都不知道,外婆打心底儿疼她,考几分外婆都不在乎。
老人家就想乖宝儿快快乐乐长大,边边一出生就比常人家的孩子少了太多,外婆求得不多。
这回两人隔着距离,外婆更是连装也不装了,说四十六分挺好的,吉利。
边边继续画着圈圈,怎么也想不通四十六分吉利在哪里,于是她趁着外婆心软,顺着杆子往上爬,试探地问了句:外婆,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家呀?边边对于爸爸妈妈的新奇劲儿已经过了,她想回家。
外婆又不说话了,边边知道,这事儿又得往后拖拖。
外婆问她,在那边不好吗。
边边答,还好。
那就先呆一阵儿,外婆哄她。
温知许抬眸,姑娘小小的一个蹲在窗边,低着脑袋,眼泪又开始一颗一颗的往下砸。
他低头看了眼两份试卷,字迹工工整整的。
名字那一栏填着边边两个字,圆滚滚的,很可爱。
温知许默念了一遍哭包的名字。
边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