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迅速将圣水又倒进了瓶子,递给陆中焉道:你来保管,在此等北堂他们回来,我出去看看。
陆中焉刚要开口,想跟南歌一起去,南歌便已经离开,雷厉风行得很。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陆中焉缩了下脖子,他不太敢一人待在此地,忙追了出去。
…………南歌与村民并肩往前走着,听对方谈论起失踪的人。
英梅是我们这的寡妇,丈夫死的早,一人拉扯着女儿。
她那女儿,疯疯癫癫的,脑子有点傻。
村民掏出一张画像,递给南歌,这是她家女儿的画像,名唤陈圆,公子若想帮忙,可凭此像寻找。
南歌点了点头,接过画像。
画像中的女子眉眼疏朗,虽是痴傻之人,但出落得十分清秀,是个美人。
她多大了?南歌问向同行的村民。
今年过生辰,便十五了。
人在何处走失的?她娘给人做衣裳,维持营生。
今早去城里送衣裳,回来后,便发现锁在屋子里的陈圆不见了。
陈圆是从窗户翻出去的,她娘在后边的林子里,找到了一只陈圆的鞋。
那林子夜里有猛兽,若不及时找回来,没被水怪抓走,也会被猛兽吃了。
村民哀叹道,要我说啊,那陈圆,凶多吉少咯。
南歌边走边问:我听说,你们村子里,经常会走失这个年龄的女子?唉~可不是嘛。
都说祸不单行,先前村子里受水怪袭击的那几人,刚遇难不久,家里面大凡有十六以下的女儿,都失踪了。
村民怯怕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可不分男女,据说家里有六岁以上孩子的,也都失踪了。
这么久了,你们县官就没查到一点线索?南歌反问,语带疑惑道。
村民叹息一声:就因为查不到丝毫线索,县老爷称病不起,将此事呈报知府。
石知府见状,便派家中大公子前来调查。
这查来查去的,只得出一个结果,那就是水怪干的,可这么久了,连水怪的影都没逮住。
县衙门在何处?陈圆失踪后,有报官吗?南歌追问,她看这些帮忙找人的,皆是附近村民自发组织,却不见官府一人。
报官也没用啊。
村民道,略显无奈,失踪的人一个都没找回来,就算找回来,怕也没命了。
县衙大门紧闭,官老爷病得不省人事,我们也只能依靠自己。
南歌却不以为然,宽慰道:不见得,那些失踪的人若都遇害了,会留下尸体。
如今尸体没有,多半还有生机。
想了想,南歌道,我去县衙,你们在此寻人。
南歌看向远处的石磊,指道,石大公子在那边,他带了些手下,你们可以找他帮忙。
多谢公子。
村民连连点头,看向走远的南歌,嘀咕道,这是哪里来的小公子,瞧着不像本地人………………渔县的衙门,相比石府的富丽堂皇,便有些破败了。
许是常年失修的缘故,门前两个石狮子,也不齐全,不是缺腿,便是少眼。
南歌抬头望了眼牌匾,牌匾泛旧,却被擦拭得格外干净,想来这县衙里的人,也不是不修边幅,很可能是清贫如此。
南歌如是想着,敲了敲紧闭的大门,许久,也不见人来开门。
蹙拢眉头,南歌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闲散的衙门,她侧目寻去,找到鸣冤鼓,重重敲了几下,暗自琢磨北堂渊的推测是否准确。
直接送往北镇抚司的奏书,到底是不是渔县县衙的人?南歌敲了一段时辰,才见一师爷模样的人,探出半边脑袋。
对方微怔,上下打量起南歌,轻声问道:公子前来作何?南歌指向一侧鸣冤鼓道:击鼓鸣冤,自然是来报官的。
师爷迟疑着,刚想叫退南歌,便被南歌用力一推,他趔趄几步,往后倒退。
南歌推开大门,走了进去道:官府不理案,岂有这种道理?你们这县衙,难不成是个摆设?师爷捂着被门撞痛的胳膊,揉了揉道:我们县老爷病了,衙门暂时无法办案。
公子若想报官,可前往苏城的知府衙门,石知府自会处理。
闻言,南歌甚觉荒唐,没有理会师爷的阻拦,径直行往公堂道:渔县村落,有个姑娘失踪了,我要借派些人手。
公堂之上的桌案,落了一层灰尘,再瞧那张椅子,也是蒙尘甚多,可见这里的县官,已长时间没有办差了。
南歌不想耽误时间,打算试探一下这里的县官,从怀里掏出腰牌,示意眼前师爷道:京城来的,彻查水怪一案,需向你们借调人手,望你们配合。
师爷看到南歌的腰牌后,大吃一惊,忙作揖道:请大人稍等。
南歌迅速收了腰牌,她表明身份,也是觉察到师爷刚见自己时的戒备与怯怕。
按道理,这县衙可是地方父母官,怎会如此怕自己一个外人?哪有县衙不管事,全权推脱给上级知府办案的道理?南歌看了看自己的打扮,陷入沉思,那位师爷,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外来商客吧?为何苏城的人,都对外来商客如此恭敬?士农工商,商贾地位虽然在这几年有所提升,但在本朝,依旧不入上流,常受白眼。
这苏城,倒是与外面地界不一样。
南歌徘徊在公堂,思忖良久。
片刻功夫,师爷匆匆回来,引南歌去往后院,小心翼翼道:我们县老爷还卧病在床,未免病气渡给大人,大人进屋后,可在门边落座。
南歌微讶,真的卧床不起?一股浓郁的药味,飘入鼻腔,南歌掩鼻,来到一间屋子前。
门边的位置,搁了一张座椅,显然是为南歌准备的,但南歌并没有坐,而是迅速巡视这里的环境。
怎么说,也是一地县衙,但这里的摆设以及居住的地方,可以用简陋二字形容。
这也太清贫了吧……南歌看向斜靠在床边的县官,对方面色苍白,微微咳喘,正喝着衙役递来的药。
师爷走到对方身边,轻声道:大人,这就是京城来的钦差。
县官朝一侧衙役摆了下手,将人叫退,便勉力撑着身子,坐立在床边道:下官这身子,怕是不能给大人请安了。
没关系。
南歌示意他躺着说话,但被县官婉拒了。
县官递给师爷一个眼神,让他去外面守着,师爷领命,出了这间屋子。
咳咳。
县官捂嘴重咳,缓了片刻后才道,听师爷说,大人是锦衣卫。
嗯。
南歌浅应,听对方这般说,她有点失望。
看来写信给北镇抚司的人,并不是他。
唉~县官长叹一口气道,总算来了钦差,否则我这身老骨头,怕是熬不住了,渔县百姓,也要熬不住了。
此话怎讲?南歌忙问道。
县官掀了盖在腿上的被子,两只腿,皆绑着木板,显然是断了。
南歌诧然,蹙眉道:这是……?一个月前,下官本打算去村子,继续调查水怪之案。
结果出门时,被一辆马车给撞了,直接从下官的两条腿上,压了过去。
县官边说,边从枕头下摸出一封恐吓信,递给南歌道,就在下官死里逃生,被救过来后的次日。
衙门的柱子上,钉着一封箭信,恐吓下官莫要管闲事,不得再查此案。
南歌拧眉看向信上的字,字迹较为潦草,纸张为普通信纸,无特别之处。
您是查到了什么吗?南歌问县官道。
县官摇了摇头道:水怪之事,下官真没查出什么线索,实在不知,凶手为何要下此狠手。
下官将此事秉明了石知府,知府大人便让下官暂且养伤,不必再管这件事。
南歌笃定道:所以说,渔县死的渔民,包括失踪之人,并非水怪作案,而是人为。
县官点了点头:下官的断腿,便是最好答案,显然是凶手,在阻碍下官彻查这件事。
遇难死者的尸体,可已经焚化了?南歌想了想,询问道。
都被死者的家人领了回去,怕是已经没了。
开始时,大家见尸体形同僵尸,怕染上瘟疫,等仵作勘验后,便就地焚烧。
直到后来,接连发生了几起命案,巫族的圣人在给尸体做法时,发现尸毒并无传染性,大家也都不怕了。
南歌沉吟片刻后道:我需看一眼案卷,你们可曾详细记录了尸体症状?有,待会让师爷取来。
县官打量着南歌,见他认真对待,便以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索性直言道,既然大人是京城来的钦差,想必有过人之处。
下官见您年纪尚小,方才有所隐瞒。
但现下,下官已走投无路,没有人可以指望了。
您直说无妨,不必有顾虑。
南歌将手中的信折叠,收进了自己的袖中。
县官道:这些日子,下官想了又想,觉知幕后凶手威胁我,许是触及了他们的逆鳞。
之前有一位死者,我们在他的靴子里,发现了一锭赈灾银。
此事,下官甚觉蹊跷,朝廷派发至我们县衙的银两,不过寥寥,都用来修缮各村间的水桥。
那位死者,为何会在靴子里藏匿赈灾银?他这银子,又是从何而来?据下官调查,那死者的家里并不宽裕,且有嗜赌癖好,以捕鱼为生。
时常来往城县之间,与城里面的周福来往紧密。
县官怕南歌不认识周福,补充道,哦,周福是城中崔大员外的心腹,也是个赌鬼。
周福曾为我们渔县的人,终日不学无术,因缘巧合救了崔员外,便留在城里做事,如今算是发达了。
南歌微眯起眸子,问道:那这个与周福往来紧密的死者,他家中可有女眷?或者有孩童?县官点了下头道:家里有位上了年岁的老爹,还有一妹妹。
在此之前,他妹妹刚远嫁到外地。
据说还是他介绍的媒人,嫁了个员外。
下官特意去查了他妹妹的去向,但发现,杳无音信。
所谓的员外,不过当地一落举秀才,而他的妹妹,根本就没嫁到那里。
南歌眸色微沉,也想通了一些事,道破其中关联,低声言明:他把他妹妹,给卖了。
至于卖去了哪里,多半与周福有关。
而他手中的赈灾银,可能是从周福那得来的,周福又是崔员外的心腹。
崔员外与石知府和石磊均有瓜葛,这赈灾银的去向,倒是将这些人的关系,串联得清清楚楚。
从死者身上搜查出的那锭银子,可在县大人手中?南歌忙问道。
县官瞧了眼屋外,小声道:由师爷保管着,师爷跟随下官多年,下官只信他。
说话间,县官拍了拍自己的腿,仅用二人能听见的音量道,下官一出门,便遭横祸。
身边的衙役之中,定有问题。
否则,为何那些歹人会如此清楚下官的行踪?下官闭了衙门,也是万不得已……南歌立刻明白县官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您好生休养吧,我自会向师爷问明情况。
迟疑片刻后,南歌问向眼前的人,您有没有递折子,将此地发生的案子,呈给北镇抚司?县官微愣,摇了摇头道:下官没有。
南歌看了眼县官饮药的碗,端起碗嗅了嗅。
县官见状,忙道:大人放心,侍奉我的那个衙役,也是我信任的亲信,整个衙门里的人,除了师爷和他,均被下官驱散休假。
南歌点头,嘱咐道:还是小心为好,您这腿,改日我让名医来给您再瞧瞧。
南歌出了屋子,走到不远处的师爷身旁,低语几句。
师爷忙领着南歌去往自己的房间,打开一个上了锁的盒子,取出案卷和银锭,递给南歌道:大人请收好。
南歌看着师爷的行为,问道:师爷觉得,你们县大人是被谁害成这副样子?师爷面色微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摇摇头道:大人就别为难我了,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室,能做到如此地步,也是想为子孙积福。
但毕竟,县大人都这样了,我一小小师爷,哪里能斗过他们。
南歌没再勉强,也能猜到一二,眼前这位师爷,已经觉察到了什么。
扫了眼房间里的信纸,南歌拿走一张,作辞离去……南歌步履缓慢,走在街道间,往来行人甚少。
走着走着,南歌便觉察到身后多了尾巴,从县衙出来,自己就被盯上了。
县官老爷的判断是对的,他们衙门里,有眼线,一直盯着他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