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虽然丢人,却很奏效。
五分钟后,顾繁星觉得心头松快多了,所有积蓄的压力、焦虑,以及残留的惧怕仿佛都被抽空了。
她开始拿手帕抹脸,暗自庆幸自己在山里都顶着张素颜,否则把妆哭花的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止住抽泣,顾繁星把手帕叠了塞进口袋里,嗓子有点儿哑:我洗洗再还你吧……嗯。
刚才的也不全是冷笑话,是告诉你以后要量力而行。
路从白颔首,面色淡淡,你还用不来刀,反而容易伤到自己。
下次记得找根长木棍防蛇。
我那还不是为了——顾繁星没把话说完,气结地抿直嘴角,转头就走。
重点是用刀还是用木棍更好吗?难道不该是她一个连飞镖都射不中靶的人,为他紧握军刀,甚至飞出一刀的这份情义值得感动吗?这种时候,难道她需要的是野外遇蛇生存教育?而不是一句鼓励与安慰吗?真是凭实力在独来独往!气鼓鼓地埋头走出十几步,顾繁星才猛地停步,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错误——她一个路痴,与晏泽口中行走的GPS赌什么气呢?谁给她的勇气?现在要怎么办?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去请他带路,还是杵在这儿做条硬汉?脑海中天人交战正激烈,顾繁星的手腕却突然被人扣住。
这边。
她抬眸微讶间,路从白已牵起她折了个方向继续走。
顾繁星起初心道自己理亏,人给了个台阶下,就顺势给他牵着跟在身后。
但走出好长一段后,却不见他主动松手,她才不自在地试着挣了挣。
路从白倒好,明明能察觉到她的动作,却头也不回,手也不松,更不出声,只是把步子又放慢了些。
然而顾繁星不久前才刚刚承受了超出此前人生所有经历的危机,正是敏感又心乱的时候,哪里能注意到他细微的改变,只当其态度冰冷强硬,不由咬咬唇,低声问:你是不是在后悔答应带我出来?话才出口,路从白就停住了。
他回身,好看的眉微微敛着,沉声道:我做过的承诺,不会食言,也不会后悔。
那你应该让我自己走。
逆着最后一片斜阳余晖,顾繁星迎上他的目光,神情倔强又执拗。
有些路,只能自己走,她欢喜他的承诺,却也抗拒着。
闻言,路从白握着她的手松了松,就在顾繁星以为他会放开自己时,那掌心的灼热又再次坚定覆上了她的脉搏,包裹住每一次心跳。
他说:顾繁星,这条路,一直是你自己在走。
每一步,都是你自己的。
什么?顾繁星长睫一颤。
路从白没有再给她更多答案,只是无言地继续牵起她往前,顾繁星怔怔地凝视着他的背影,追随着他的背影,走向远处,走向落日与星辰的交替之处……这天晚上八点,三人一如既往地围坐在篝火边做着各自的事。
路从白在检查清点被他半路丢下又捡回来的装备,顾繁星则抱着素描本翻开新的一页,而晏泽也照例挨在她身边闲聊。
闲聊的话题自然离不开遇蛇。
好奇心在路从白那儿肯定得不到满足,晏泽只能来缠着顾繁星把整件事的前后讲上一遍。
当他听到她在树上看到的奇怪记号时,激动得直嚷嚷,说那其实是他留下的记号。
找宿营地的路上,他经过过那里,发现有不少蛇类的爬行痕迹,所以才会在树上留下刻痕,用三个并列的小叉标记危险。
你看,你随便一迷路,就走到了我去过的地方,这是缘分啊。
当时就应该呼叫我去救你的。
好好一个英雄救美的活儿,就这么被老路给抢去糟蹋了,哎!晏泽满脸憾恨,还用词诡异,惹得顾繁星一身鸡皮疙瘩,万分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
出乎意料的,晏泽并没有厚着脸皮再凑近,反而起身拍掉裤子上的草屑,语调自信: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也在想如果时间倒流,一定要找我去救你。
你可饶了我,我还盼着时间倒流再倒霉一次?顾繁星冲他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
所以啊,为了弥补我失去的救美机会,你得补偿我——不愧是晏猴子,有杆就能顺着爬上去,臭美地跑到顾繁星对面摆出个自以为帅气的POSE,给我画张像呗?顾繁星嘴角一抽,表示不太想画呢。
哎,某些人啊吃我的喝我的,却连一幅画都吝啬,真是世风日下、世态炎凉、世……晏泽瞅她这不情愿,叹着气大摇其头。
停停停!我给你画!给你画!顾繁星赶忙抬手喊了投降,阻止他继续玩成语串烧。
这就对!不过我感觉我这个pose不好,你等会儿啊,我换一个……这下晏泽嘚瑟了,又搔首弄姿地凹了好几个造型,才选出了一个最油腻的姿势,打了个OK的手势,可以开始了!握着炭笔的手微微颤抖,顾繁星决定还是不看他这辣眼睛的pose,也不画正面,随便涂个背影交差。
繁星,你都不用再多看我一下吗?不用。
那我是不是能把手放下了?有点酸……不能,如果突然忘了,还是要看一眼。
晏泽绝对不是什么合格的模特,顾繁星想起了路从白形容他的那个词,聒噪。
对了,你要画多久啊?才消停几秒,他又问。
再吵罢工。
……简单粗暴地让晏泽暂时闭了嘴,她眯眼望向夜色下默然伫立的山脉,描下了第一笔。
远处的是群山与落日,近处是密密层层的树枝藤蔓,几只山鸟离群飞向天边,男人孑然行走在陡峭的林道上,背影坚毅而挺拔。
恍然间跃入脑海的画面一寸寸被炭笔描摹在纸端,顾繁星完全沉浸在这一幕里,不停地快速运腕,眉眼专注,近乎忘我。
此刻万籁俱寂,时光与晚风皆停在耳畔,眼中心底,都只余这个纸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