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棍子直接打中的是挎包,上面金属扣受力变形了,所以我没事,你放心吧。
顾繁星一咬唇,见镜中他双眼光芒依旧透着凌厉的力度,却唇色微白,忽然觉得自己在这时与他较劲太过无理取闹,语气便软了下来。
其实肋下在吸气与用力时还是会隐隐作痛,但她判断绝没有伤筋动骨,至多淤青几日罢了,何必说出来让他担心呢。
那就好。
随着路从白微一点头,车厢中突然陷入了沉默。
这不到半日的遭遇对顾繁星来说本就是毫无心理准备的,此刻不免有些发怔,但她很快发现新的血水再次从他的伤口渗了出来,这种过分简陋的包扎起的作用太小,不由蹙眉道:你这样不行——我看他们好像没有追来,应该是被乔安娜手下的火力压制住了。
不如我来开车吧,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
这车也开不了多久了,不用换了。
路从白语气平淡,低眼扫过正飞快下降的剩余油量可达里程数。
顾繁星不解:什么?这车应该在漏油。
听了路从白这话,顾繁星忙把身子探出车窗外朝后看去,一条油带赫然。
肯定是刚才有人开枪想瞄准车轮未果,却没想到跳弹会歪打正着击破了车底油箱!想到电影大片里油箱中弹后整车瞬间大爆炸的场面,才干透的冷汗又被一个激灵惊得整个后背都是,顾繁星退回车里,无法理解早就发现了的路从白怎么能这么淡定。
回忆一下你在学生时代学过的爆炸条件。
路从白好像猜到她心里中想什么似的,嘴角轻挑,大部分时候油箱被普通子弹击中一次都是不会引起爆炸的,除非短时间内大量汽油流得到处都是且和空气充分混合,最后被火花点燃并剧烈燃烧。
现在可不是科普化学知识的时候。
顾繁星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被他这么一打岔,反倒真没那么紧张了。
她定神看了眼油量表上的数字每一秒都在跳动,按照这样的速度不出五分钟就会趋零。
路从白在前方的分岔路口左拐,却慢慢减下了车速,直到完全刹停。
我们下车。
他边说边打开副驾驶位前的手套箱,从里头找出了一个打火机。
剩余油量可达的公里数最终停留在了零点五,顾繁星隐约猜到他的用意,急忙跟着他下车。
黑色的车外壳上密密麻麻都是凹陷的弹孔,看得她一阵后怕。
走!路从白握住她的手腕往回跑向岔路口,同时甩开打火机的盖子,拨动打火轮后往后一扔——火苗点燃地上的油带,顺风之下眨眼就窜向了吉普车,经过车下汇集的油泊瞬间化作巨大的火舌舔舐车身,越烧越烈!当两人绕过岔路口完全置身另一侧时,爆炸声才隔着山体传来。
这样即使伍德沃德的人在对战中占据上风后驱车顺着油带一路追来,也会追错方向,并最终找到一堆爆炸后燃尽的残骸。
能争取的时间不多,我们还是要尽——路从白从涌上半空的那团烟气处收回目光,正欲抬步,眼前却骤然一黑。
路从白!顾繁星反应迅速地架住他。
路从白稳住身形,不动声色地重新睁眼看向前方,一点点恢复了聚焦:我没事……走吧。
……好。
顾繁星知道,如果路从白真的无事,一定会从自己肩上撤开胳膊,如之前无数次那般牵起她的手走到她身前,将无声而坚定的背影留在自己。
可这一次他没有。
他只是在支撑。
顾繁星没有问路途还有多远,只能埋头咬牙忍着肋下的闷痛架着路从白往前走。
她虽记不住路,但却默算过从自己被胁迫上车到抵达工厂园区的时间,超过了四十分钟,而方才他们飞车逃出园区,时速是来时的两倍,但最多行驶了不到十分钟……而乔安娜的第二批人马究竟还要多久能到,这郊区的岔路极多会不会倒霉错过……谁都不知道。
情形并不乐观。
白昼如同天边的霞光正在一点点剥落,路从白还清醒地在为她指路,可随着他压在自己肩上的重量渐渐增加,顾繁星明白他失血脱力的症状正在加重。
路从白,你刚才说过的,足够送我这个路痴回去的。
嗯,我对你的承诺永远作数。
耳边传来的声音透着疲惫,却没有半分犹疑。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答应带上我。
顾繁星用力眨眨酸涩的眼,她不能再在这时候为哭泣而浪费的力气。
呵,这个答案就很长了……路从白轻笑一声,话音中断,像是费劲地喘了口气,才继续道,这次回去以后告诉你吧。
顾繁星害怕他睡过去:这路也很长,你可以慢慢说——你就当是我走路无聊吧。
我们还是都省点力气吧。
这一次路从白花了很长时间才能应话,但语调却依旧有力,不容分说。
顾繁星默然,扭头去看他,却见他将坚定的视线投向了远方残阳,额发垂落挡住了他半侧的眉眼,轮廓却在光影的雕镂下显得更加冷峻刚毅。
她很难想象这样的男人会倒下,哪怕他也只是平凡的血肉之躯。
她已经习惯了路从白走在自己身前,孤绝无声的背影,却总能让她这不自觉地去追随,仿佛前方的路再远再叵测,也可以无所畏惧……来了。
忽地,男人紧抿的唇角松开些许弧度,顾繁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没能看到那双寒潭幽深的眼在前方传来的引擎声中疲惫地缓缓闭上了。
路从白?路从白!路从白——支撑不住男人的全部重量,顾繁星踉跄地栽倒下去,膝盖重重磕在沙砾上,双手却牢牢地护住了怀里昏迷的路从白。
心失去控制地往下坠,她从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做这样无意义的事,这样疯狂地失声大喊一个人的名字。
快!他们在那里——乔安娜亲自开车带人赶到,她的贴身保镖在车还没停稳时就跳下了路面,向两人跑来。
小姐,我们得马上送他去医院——紧握的手被分开,一名高壮的保镖在同伴的配合下迅速将路从白背起,扭头快跑回去,将人塞进乔安娜的车里。
你们带她跟上!剩下的人去支援约瑟夫!是!当顾繁星被另外一名保镖从地上搀起时,丢下话的乔安娜已经调转车头飞驰而去,在视线尽头融成一个黑点。
夕阳的最后一道光束也不可挽回地暗下去,沉下去,冰冷了下去。
顾繁星忽然感到像是生命中有什么东西也正和着这光与热被暗与冷一寸寸没收,眼前昏黑阵阵。
或许是梦吧,那个从路从白第一次牵起她的手时就做起的梦,也该梦到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