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好吗?之前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休克,手术后伤口没有感染,恢复得不错。
医院的安全通道里,乔安娜背靠着门,眼神探究地注视着对面神情略显憔悴的顾繁星,你就这样躲着不见他吗?在光线中,顾繁星的睫毛轻颤了一下:见一面其实很容易,但……两天前的工厂火并中,伍德沃德的老巢被端了个一干二净,货品被毁,势力遭到重创,本人也是仓皇而逃,至今还缩在某个角落不敢现身,怕货主找他的麻烦。
毫无疑问,在这一局中乔安娜大获全胜。
路从白被她送到图森最好的医院进行取弹手术,手术过程非常顺利,顾繁星和她都没有在手术室外提心吊胆多久,路从白就被推了出来,送入顶层的高级病房疗养。
顾繁星抱着自己的挎包,在路从白的床边守坐了一整宿。
被破坏的金属扣半挂在包身上,皮革面上满是血污与泥迹,看起来就像从破烂堆里捡出来的。
但那里面放着如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失而复得的父亲笔记与来不及送出的陨石手链。
乔安娜将整件事的始末告诉了她,她猛地意识到原来路从白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曾又给过自己一个承诺。
他说,既然带她来了,必定要有个结果。
可她从没想到,路从白竟会为了给她一个结果冒这样大的风险。
顾繁星的心太乱了,乱到无法面对他,便在他睁眼醒来之前悄然离开了病房……清晨雨后湿润的风吹来一大片云彩,从通道窗口里照进来的光线黯了下来,顾繁星在漫长的怔然过后重新抬眼,回视乔安娜:但在我去见他之前,我想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
关于那个阿砳的消息虽然费了些工夫,但已经查到了,我原本正打算去找路。
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既然他是为了你才向我交换这个中国人的情报,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把它告诉你呢?乔安娜先是笑了笑,一拨长发,然后两手交叠在身前,继续说,这次路夺回来的那本考察笔记,最早的卖家是个中国人,外号‘老石’。
听到老石两个中文发音时,顾繁星眉心微蹙,却没有出声。
一年半之前,他把东西卖给了一个意大利的陨石贩子,经过几次交易,才流到了我这里。
这个‘老石’今年三十八岁上下,从十年前开始在巴丹吉林沙漠边缘给人当向导,开着一间小客栈,接待外地游客。
他长年独居,除了带人进沙漠,就在客栈里呆着不出门,不太和人交流,没有家人往来,也没什么朋友,附近的人都不知道他过去是什么人,真名叫什么。
你的意思是,这个‘老石’就是曾经的——顾繁星的话才问到一半,就从乔安娜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
既然当年本应与父亲同行的线人阿砳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告知父亲的下落?反而从此隐姓埋名,一个人在沙漠边缘定居下来,不再与外界主动联系,如同人间蒸发。
这做法,倒更像是在躲避着什么,恐惧着什么。
父亲的笔记是否从十年前就落在了阿砳手中?封皮上为何独只有署名处被烧得焦黑,无法辨认?是阿砳做的,还是别人有意为之的?那人想掩藏的又是什么呢?她父亲顾一言的失踪,也许从不是考察遭遇意外那么简单。
有他的照片吗?指甲掐入掌心,顾繁星听到自己的声音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有。
乔安娜也不卖关子,爽快地从钱夹中抽出一张半黄的旧照片。
那是一张旅行团的合影,应该是请当地人帮忙拍摄的,她染着红色指甲油的指甲在上边划过,停在照片的最左侧:就是这个人。
照片里的阿砳只有一个侧面,但他的五官辨识度挺高,眼窝比一般人深陷,看起来那时还只有三十岁左右。
乔安娜看着顾繁星一抿唇,就将照片收了起来,才又开口道:他可能并不想出镜,拒绝了合影,结果还来不及完全走开,摄像的人就先按了快门。
后来洗照片的人也糊里糊涂把这张的底片给洗出来了。
他应该藏着某些秘密,很谨慎,当了十年向导,只有这唯一一张能找到的漏网之鱼。
是,他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就像她的父亲。
但他十年前的经历,我就查不到了,很遗憾。
乔安娜耸了肩,摊摊手。
顾繁星默然地点点头,随即真诚地冲她一笑:你能找到这么多线索,已经很惊人了。
谢谢。
你该谢的可不是我,是路。
是……但我想再拜托你一件事。
顾繁星忽然颇有郑重地朝她一躬身,停顿片刻,才站直说,在路从白伤好出院之前,请你多多照看他。
乔安娜碧蓝色的瞳仁里满是疑惑:为什么拜托我?你不是要去见他了吗?我已经买好了回国的机票,最快的班次,明早就走。
回去?我不明白——乔安娜的双手仿佛无处安放地在半空中挥舞,像是在替路从白打抱不平,他在等你!窗外的云又被长风渐渐送远,强烈的日光再次毫无保留地透进楼道的空间,却令乔安娜在那个瞬间无法看清顾繁星面容上的复杂神情,只听到接近呢喃的低语:因为我希望这是他最后一次挡在我身前。
图森不是个多雨的城市,早上短短一阵清凉的降水后,气温就在晴空圆日的炙烤中不断攀升,但顾繁星站在路从白的床边,却依旧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谁都没有出声,病房内静得让她难以顺畅地呼吸。
这份静默对顾繁星来说并不陌生,初识时路从白疏冷寡言,难以亲近,心中所想更是高深难测,她那时便暗诽他这性子着实只合适独来独往。
直到日子久了,她才渐渐明白,这个男人只是习惯了用每一个眼神与每一次行动来践行自我的姿态,分明无言,却又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