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客栈时,晏泽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自热饭,一旁的靠背木椅上,老石被五花大绑在椅上。
此刻他已经醒来,背后被电过的地方大概还疼着,牙关紧咬,看到两人进门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店里的东西是不敢吃了,所幸我出门总要带些自热饭,正好还剩两碗,你们自己热吧。
晏泽先是指了指桌上摆在自己对面的两份饭,招呼二人。
而后他又瞟了眼椅子上的老石,好心道: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别做那些小动作了。
我一搞极限攀岩的,什么绳结不会打?保命的手艺,你这外行解不开的。
闻言的老石面色一滞,被绑在身后的手果然不动弹了。
这就对了。
你也冷静些,我们又不是黑社会,不要你的命,就是有些事想问你。
看他放弃挣扎,晏泽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补充了句。
如果还是你们之前问过的那些问题,我已经说了,你们找错人了,我不知道。
老石面上紧绷。
晏泽笑出声来:哈,你这才是骗三岁小孩——要是单纯找错人,你反应至于那么大?又是下药,又是掏刀子,又是要和我们同归于尽的?我没什么好说的。
像是料定自己在劫难逃了,老石干脆闭上了眼,一副死都不会再开口的模样。
老石。
顾繁星见他如此,垂在身侧地手捏成拳又松开,一步步走到他跟前,低头看他,一字一句道,或许,我应该叫你阿、砳。
听到最后两个字时,老石霍地睁大了眼,随即讥讽一笑:既然已经知道我身份了,还废话那么多做什么?你难道就没有想过,除了你口中的‘那个人’,还会有一个人,不管过去多少时间,付出多少努力,都想要找到你吗?顾繁星竭力抑制住自己几度哽咽的冲动,眼角却已悄然泛红。
你……老石这才终于听出些不寻常的意味,疑惑地仰头看向她。
恍惚间,这个年轻女孩的眉眼似乎和他只有在睡梦中才敢去面对的那个人,有了几分相似。
有一个人,她想找到你,找到一个答案。
她想知道,和那个叫做阿砳的线人一起去到无人区搜寻陨星的父亲……为什么再也没有回来。
她还等着他回来,给她补过十岁的生日……短短不到两三个小时里,被迫一次次被撕开伤疤,直面过往。
顾繁星说完时,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去,唯有路从白宽厚的臂膀从身后揽住她,给她支撑的力量。
你、你是——老石的胸膛突然剧烈起伏起来,忘记了自己还被绑在椅上,激动得想站起身再靠近些看个清楚,却连人带椅一声巨响倒在地上。
但他根本全不顾疼痛,双眼死死地盯住她问:你是顾一言的女儿?!你真的是他的女儿?!喂,你还来?!晏泽见状,以为老石是要暴起攻击顾繁星,把筷子一丢,两三步抢到她身前,难得动怒地一脚踹了过去,力道之大愣是把人和椅子一并踹得在地上翻了圈,顿时就拉开了一个安全距离。
路从白也第一时间用单臂将顾繁星护到了身后,但他向来冷静,观察力也比晏泽要强上几分。
老石的敌意很明显在顾繁星刚刚那一番后彻底褪去了,狼狈之下,仍旧挣扎着扭动身体望向顾繁星,眼神更像是在祈求一个答案。
像……像的……顾老师的女儿是该这么大了……听着老石的喃喃,顾繁星的眼眶更是酸涩。
她深吸一口气,从路从白的身后走出来,与地上的老石对视:对。
我就是他的女儿。
我想知道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父亲天文台的同事都说,在ALT的团队考察结束后,父亲原本应该和大家一起回来,是因为接到你的消息,才临时决定脱队,自己改道EJNQ与你见面。
……是我。
老石嘴唇颤抖着,像是在承受着某种强烈的痛苦,双目失神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是我害了他,是我,是我……告诉我真相!顾繁星几乎什么都顾不上了,上前两步蹲下身拽住他的衣领,拔高音调,我知道你不是害死我父亲的罪魁祸首,你口中的‘那个人’是谁?!是不是他害了我父亲?!是我心存侥幸,是我自私,是我懦弱——是我!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顾老师,我……一个年近四十岁的男人就那么保持着半张脸贴在地上的姿势,情绪崩溃地失声痛哭,眼泪冲刷着他面上的灰土,混合成更加难看的污垢。
那哭声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和堆积已久的悔恨,没有谁会怀疑,如果不是被绑着,他现在一定已经跪在顾繁星面前请求宽恕了。
望着老石那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许多的脸庞,还有那一靠近就令人无法忽视的满身酒气,顾繁星渐渐松开了手,没有再逼问他。
见状,路从白默然地上前将她扶起,退后两步,手顺势落下,将她发凉的指尖裹在掌心。
一旁的晏泽也脸色凝重,老石的痛悔越深,当年的真相就将越是令人心惊。
他担忧地看向顾繁星发白的唇色,张了张口,却最终没有出声。
她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执着,要坚强。
老石的哭声渐渐嘶哑,不知过了多久,耗竭的疲惫终于击垮了他。
他闭着眼,像一只苟延残喘的困兽,任由晏泽将他连人带椅从地上扶起,又给他解了绑,始终一动不动。
当日你或许受人所迫,但现在要怎么做,你可以自己选择。
一直沉默的路从白话音虽淡,却掷地有声。
闻言的老石眼睑一颤,双手缓缓抬起盖住整张脸,好像只有黑暗才能让他在面对旧事的愧疚中,得到一点点喘息的空间:十年了……欠的该要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