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走私队伍因为供给逐渐消耗而起了内讧,第一声枪响是在被困的第二天,有两个走私犯为了争夺一块压缩饼干发生争执,其中一个打死了另一个。
队伍里的其他人对此无动于衷,少一个人,省下一份口粮在其他活着的人看来,无疑是件好事。
从第三天起,汽车的汽油耗尽,众人丢下车子,开始徒步找路。
第四天,胡日查每半天都只能分到一个矿泉水瓶盖那么少的水,靠舔食走私犯吃完的包装袋里的饼干屑充饥……但水还是在第八天的早上全部喝完了。
他们开始凭借沙漠生存的经验寻找水源:海子,沙漠植物的根部,蜥蜴之类的小生物……全都没有。
顾一言在进入巴丹吉林前做了资料调查,曾看到过一则野史传言:唐朝时,河西陷落于吐蕃的残暴统治,张议潮率众起义成功占领沙洲后曾派出十支队伍前往长安送信,或是被追杀,或是迷失沙漠,最后到达长安的只有悟真那一支七人。
据说悟真在行至巴丹吉林深处某地时,见无数怪石,仿佛成阵,并曾足足被困七日,之后他将那处名为捺洛迦,但一行人却对在捺洛迦中究竟经历了什么讳莫如深。
这段野史顾一言在出发前也讲给胡日查听过,胡日查并没有放在心上,可他们受困数日,走出不知多少公里举目所及却仍然除了黄沙还是黄沙时,种种现象让他不得不开始相信捺洛迦是真实存在的,而他们现在就陷入了这片死亡之地。
有一度,我甚至在心里埋怨过顾老师,如果他不执意保护陨石,不选择在沙漠里兜兜转转,我们或许就不会进到那个鬼地方——但我也很清楚,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明知道他的为人,明知道他不可能妥协,还侥幸地想就算真找到了陨石,事到临头,枪口抵着脑袋,顾老师不至于连命都不要了吧?伴随着老石肩头猛地一阵抖动,他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一时失声,但很快那艰涩的话音又再次响起。
可我早该料到,顾老师那时候是真的做好了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打算……没有可以直接取用的水源,他们只能用塑料布来收集冷凝水。
一开始,走私犯之间还会为了收集到的几滴水发生争抢,到后来食物也所剩无几,他们就不敢再轻易消耗体力了。
顾一言和胡日查两个人只分到一块塑料布,就约好轮流喝收集到的水。
那几滴水滚入喉咙非但没有半点儿解渴感,反而令身体愈发渴望更多的水分。
所以每次轮到顾一言喝的时候,胡日查都干咽着会背开身子,强迫自己不去看,就不会那么想了。
时间开始在这个区域被无限拉长,走私犯几乎扔掉了所有帮不上忙的负重,但还是不肯放弃那块陨石。
他们自己不肯再花额外的力气,就让顾一言拿着走在最前面,一旦他有异动,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掏枪把他射杀。
走在后头的胡日查好几次都踉踉跄跄险些跌落沙山,却强忍晕眩,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不省人事,失去寻水找路的价值,这些走私犯很可能会直接杀了他,用他的血肉解渴充饥。
他看着顾一言,不知道那个人在凭着什么样的力量将脊背挺得那么直,托着陨石的手也依旧那么稳。
直到第七天入夜,因为身体上的难受,胡日查睡得并不踏实,他感到有人接近自己,猛地睁眼,却被顾一言捂住了嘴。
他用眼神示意我别出声,接着将一个巴掌大的小铁壶、两本笔记交给我后就走开了……我当时整个人已经开始有些反应迟钝了,可当我打开那个铁壶的时候,我感觉我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冲——那里面满满的都是清水!老石抱住头,紧闭着眼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夜晚,我简直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在那些走私犯眼皮底下藏下这些水的……或许那些露水,他一滴都没有喝,只是我每次都背过了身从没发现过……胡日查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个瞬间自己的双手颤抖得有多么剧烈,他就那么发着抖把铁壶重新拧上,藏进衣服的暗袋里。
然后他发现笔记本里掉出一张字条,借着月光他看清了上面的两行字:我走不了,也不能走。
你要想办法跟着风走。
守护这块陨星是我自己的选择,不要自责。
那时候我其实根本没办法思考,七天了,那块地方根本没有一丝风,我以为顾老师也因为缺水犯糊涂了才会教我这样做。
可就在我收起字条的时候,起风了,很微弱,可我感受到了!我当时就一咬牙,什么都没再多想,抱起那两本笔记就顺着风吹的方向跑。
我跑的动静还是惊醒了那帮人,但他们的反应动作明显慢了,准头也不行,射偏了两枪后我就顺势滚下了沙山。
可能是他们认为我没有任何补给,根本走不出去,就想着节省自己的体力更重要,并没有人再追下来……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所以胡日查不敢停,他发足狂奔,记不得自己摔了多少次又爬起来多少回,从天黑到天亮再到黄昏,最后一次倒下的时候,意识消失之前,他望着远处那一抹黄沙之外的颜色,知道自己得救了……我被在戈壁边缘的牧民所救,昏迷了很多天,醒来以后除了怀抱侥幸,等待顾老师可能生还的消息传来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可是我一连等了两个月,都没有任何音讯……其实我心里很清楚,顾老师多半已经遇难了,那些走私犯不会放过他的……所以……你就选择了什么都不做?一直沉默着听到现在的顾繁星终于难以自持地咬牙质问他。
这一问仿佛是有人用凿子在他心口狠狠凿了一下,老石痛得一缩,整个人从椅上跌落,跪倒在地:我也想过要回去报警,可是我跟他们合伙骗了顾老师啊……我、我也算同犯啊!我才二十多岁,我害怕坐牢,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