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岳副队,DNA鉴定的结果出来了,路振山指甲里的皮屑与吴河吻合。
路振山私人电脑里被删除的数据也已经全部恢复了,其中还有一个加密过的文件夹经过破解后,我们发现里面除了一封留给路从白的遗书外,还保留有很关键的信息和证据,初步可以判断是路振山雇佣走私队伍走私并间接导致了顾一言的失踪与死亡,吴河充当了主要执行人的角色。
只见女警一脸精神,全不像熬过夜的人,显然是案情的突破性进展令她十分兴奋:还有,吴河衣兜里沾着的纤维也和我们在酒店房间窗户外边缘发现的纤维完全一致!三起案子都连起来了!何康听完,将笔一放,起身笑道:走,看完证据,咱们就该看看里面那位见了棺材会不会落泪了——楼外蝉鸣不停,闷热得很,坐在刑侦队办公室里的顾繁星却只觉如坠冰窖。
她一页页翻动何康递到自己面前的那叠纸,不禁想起出门前晏泽神色怪异,吞吞吐吐的模样。
繁星,有件事……你一会儿去警局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
是路从白出了什么事?!唉,不是,你别紧张!他人好好儿地还在局里,而且凶手已经找到了,证明老路是清白的了。
但是他现在可能也不太好……就是老路他爸……在家里被、被人杀了,警方从他那里搜出了些东西……是你一直想知道的……原来这就是晏泽让她做的心理准备。
顾繁星看着对面的何康嘴唇一张一合,三起案件,跨越了十年的迷雾纠葛,就这样被旁观者的语调用短短的几段话讲述出了结局:根据吴河的供述,路振山在你父亲顾一言多次拒绝与其合作走私珍稀陨石之后,他就按照路振山的命令联系并雇佣了一个常年在边境走私的队伍,威胁胡日查,设计骗取顾一言的信任。
但路振山没有料到你父亲最后会以生命为代价守护陨石,之后一直害怕东窗事发,直到几日前你与路从白回到怀海。
路振山当初调查顾一言时,就了解过他的家庭,因此知道你就是顾一言的女儿。
如今顾繁星再回想起那一晚路振山对自己的态度,确实是在路从白第一次把她喊去厨房后才变得古怪,该是在听到她的名字后还不确定是否重名,才以闲谈的口吻打听她的家乡与专业,试探她的态度。
路振山发现你与路从白在一起后,就让吴河调查儿子近半年行踪,由此暴露了胡日查的存在。
胡日查是见过吴河的,吴河交代自己认为上了年纪后的路振山越来越优柔寡断,在处理关于你和你父亲那件事上表现出了犹豫的态度,因此他决定瞒着路振山杀人灭口。
他通过外窗从四楼顺着管道滑下进入下方三楼的卫生间窗户,却发现胡日查正与路从白在房间内交谈,只得躲在在卫生间中等到路从白离开,才趁其不备出了卫生间从背后偷袭,一刀刺中了其心脏位置,导致其当场死亡。
路振山一从你们口中听说这事,立刻明白是吴河犯案,他怕吴河潜逃,儿子被冤,回家拷贝证据决心来警局自首,正巧撞见在书房删除电脑数据的吴河。
二人当即起了肢体冲突,吴河失手将路振山推倒致死后只做了简单的指纹处理,就逃离了现场。
旁边的见习女警见何康似乎说得口渴了,就在他拿起水杯的间隙,接过话来道:胡日查一案的凶手已经归案,路从白又对您父亲的失踪案并不知情,所以他现在是作为路振山案被害人亲属在办手续,很快可以离开了。
你一会儿出去或许就能碰到他。
您还有什么疑问吗?何康把水杯一放,瞥了眼自己的小徒弟,觉得她最后那一句补充得有些过分积极了。
但顾繁星却是一副失神模样,并没有回应,女警只得又叫了她一声:顾小姐?你在听吗?……是。
顾繁星仿佛被惊醒,随即才摇摇头,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谢谢你们。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何康站起身,侧头对小徒弟道,你送送顾小姐吧。
顾繁星也跟着站起来,语调淡淡:不用了。
我没事。
话毕,她也不等两人再反应,扭头就往外走。
她走得很快,一步都没有停,也一步都不敢停。
顾繁星——可那道她现在最不愿也最无法面对的声音,还是在她即将走出警局时喊住了她。
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一顿,顾繁星听到路从白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声,还是那样的坚定,不迟疑。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当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她听到他再次低低唤出她的名字。
那曾是顾繁星最喜欢听他说的三个字,连名带姓,却浸透了路从白那只因她而生的柔软。
顾繁星。
她终于转过身看向他。
路从白的眼底布满血丝,眼眶微红,唇角抿起的弧度依旧坚定却掩不住憔悴。
顾繁星在与他对视的刹那,忽然张口无言。
他失去至亲之际,却是她得知真相之时,她该安慰他吗?可她为父亲而疼了十年的伤疤还存留在距离心口最近的位置,她又怎么敢去体会他的痛?此时此刻,千言万语塞在喉间,心乱如麻,又不禁悲从中来。
她曾多么庆幸又感激,以为遇见路从白是父亲在星辰之上的冥冥指引,却原来从来都只有命运弄人。
一滴泪滑落眼角,路从白的目光跟着颤了颤,怜惜地抬手想拭去那泪珠。
可顾繁星却猛地惶然退后半步,避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该避开他,可她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再也无法自持,字句被哭腔模糊,顾繁星转身想要逃离,却被路从白从身后拥住。
她单薄的脊背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他胸膛中的心跳,跳动着孤注一掷的温柔。
如果不想再待在怀海,就回沅城。
等着我,什么都别想。
他低哑的嗓音在耳边轻喃。
……好。
顾繁星闭上了眼,星辰倾覆的时候,就让她逃进时间的罅隙,什么都不去想。
尾声 繁星愿一顾万家灯火熄灭,才是星辰最明亮的时候。
沅城的这片夜空仿佛十几年都未曾改变,顾繁星抱膝靠坐在卧室的落地窗边,任由七月的晚风吹动额发。
她在成人绘画兴趣班找了一份兼职工作,很清闲,除了正常的教学,就是负责在每个周六领着兴趣班的学员们出去写生。
离开路从白,离开追寻陨星的生活,她以为离开就可以整理好情绪,日子似乎也确凿是回到了最初的安逸,可心房里空出的那一块却愈发让她无法平静。
一个月之前,命运突然暴露出的真面目让她不知所措,而现在,当她终于能放下旧事,却依旧因为自己自私的逃避而不知该如何去寻他。
路氏企业因为董事长的涉案与去世股价接连大跌,董事会内暗潮汹涌,她在路家最乱最艰难的时候,留下了路从白一个人在怀海面对……顾繁星摩挲着手里的那把钥匙,想起路从白将它再次交给自己的那天,那天她曾以为今后不会再有独自一人仰望夜空之时。
然而此时此刻,他在做些什么呢?又是否会想起抬头望一眼这漫天繁星?他看到的那片星,和她现在望着的,会是同一片吗?夏夜微醺的暖风总是那么轻易地就能将人送入梦境,那是一个出乎顾繁星意料的梦。
她在梦里看到了穿着高中校服的自己。
那天傍晚放学回家,她似乎是有什么好消息急着想和母亲分享,可能是月考进了班级前十,也可能是她的素描作业得到了老师的肯定,她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自己埋头一路小跑,老式小区里的路很简单,只有一条主干,邻居们进进出出都要经过,直到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年轻男人与顾繁星擦肩而过。
她没有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却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
那天的晚霞是如同锻锡一般的斑斓绮丽,男人肩背笔挺,一步步向着霞光走去,最后像是融进了一幅油画。
凝固的颜料慢慢开始流动,蔓延,铺展,画面变得难以预测,直到一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光筛落下来,颜料溶解,梦境的边缘开始剥落……是晨曦洒进了落地窗。
顾繁星就这么倚在窗边梦了一夜。
初初睁开的眼瞳中还染着一丝迷茫,她重新拼凑起昨晚的梦境,觉得自己真应了那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就罢了,怎么还把路从白的背影编排进了五六年前自己还是高中生的那段光景里了呢。
或许思念没有逻辑,所以梦也不需要吧。
顾繁星自嘲地动了动睡僵的肩膀,站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去培训班。
打开抽屉取素描本时,她无意间瞥见了被摆在抽屉右上角的那本旧日记,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就在那一秒击中了她——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捧起日记本快速翻动,一页两页三页……终于,她的指尖停住了,日记本也停在了有些特殊的那一页。
那一页上的文字只有寥寥几行,剩下的大半张纸则是一幅极简的素描,甚至可以说只是随手的涂鸦,画的是一个男人走进霞光中的背影。
日记内容是这样写的:今天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里好像来过客人了。
妈妈说客人刚走,是一个刚从国外大学毕业回国的年轻人。
他说当年是因为爸爸的缘故才选择了天文学,一直想再见爸爸一面,当面感谢他,可是……不过我在小区里看到的那个背影,应该就是他吧?那真是我看过的最好看的背影。
原来当初在怀海别墅并不是他们的初遇。
那时她盯着他上楼的背影觉着熟悉,却竟只当是和哪个明星相似。
高中时的她笔触还很稚嫩,顾繁星的指腹摩挲过纸页,眸中笑意一片柔软。
这一场梦回让她明白,上一代人的对错是非都已随着路振山的死画上了句号,而自己对路从白的想念却将注定与日俱增……小顾,你看我这样行不行?小顾?又在发呆想什么呢?不好意思啊,刘阿姨,我没想什么,可能是没睡好……接近中午的日头太晒,顾繁星带着兴趣班里的学员三三两两坐在树荫底下,对着不远处的教堂写生。
这个班里的学员年龄跨度很大,有二三十岁的,也有像是刘阿姨这样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孩子长大了,又还没抱上孙子,闲来无事,就给自己报了一门班儿。
方才顾繁星教她定了明暗的交界线后,就站在一旁看她给暗面铺调子,谁知不知不觉便又为昨晚的那个梦走了神。
可以的,就是这样。
她应完,又细细端详了画板,才笑着点点头。
哎,我看你可不是没睡好,这些日子总有心事吧?刘阿姨的女儿与顾繁星差不多大,一月下来,与她的关系就比其他学员要亲近些,我学得慢,但也就是打发时间,也没指望学到多专业,你不用总在我这儿!出来了就四处走走,去教堂里坐坐,静静心也行。
顾繁星还有些迟疑,刘阿姨已经起身撵人了。
她没奈何,环顾一圈,见其他学员都还各自画着,看起来没有遇到难题,便依言往教堂的方向去了。
通常每次写生的地方兴趣班老板都会提前一周选好通知学员,统计人数,然后包车。
但这次的地点却是前两天才临时改换的,因此来的学员只有平时的一半。
这是一座开放式的哥特式教堂,尖塔高耸,拉伸了整个建筑的线条。
她走进去,走进光线透过彩色玻璃长窗投射成的斑驳陆离的光影里。
也许是下午有新人要在这里举行婚礼的关系,走道已经铺上了红毯,唯美的丝带、白纱与花球在两侧点缀。
尽管婚庆公司的人似乎都有事不在,布置好的教堂里空荡荡的,顾繁星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毕竟这红毯是给新人走的,总不能被她给先走了。
想到这儿,顾繁星遗憾地望了眼甬道尽头的十字架,正要转身,却忽地滞住了。
哒,哒,哒……教堂的穹隆高阔,哪怕是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也能回荡得异常清晰。
那每一步,每一次回响,都是顾繁星再熟悉不过的笃定与沉着。
她垂在身侧的手捏成拳,回过身,又是欢喜又是情怯地望着他走近。
还是胡思乱想了一个月?被色彩过滤的光线化作一道斑斓沉在路从白眼底,他话音的尾调上扬,掺了温柔笑意。
……这开场白有些出乎顾繁星的意料,倒像是来检查他布置的作业她有没有好好完成似的,全没有想象中沉重。
嗯?见她只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路从白又从喉间发出一个让人无法抗拒的单音。
于是顾繁星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那想通了?路从白循循善诱般接着问。
想通了,也更想你了。
顾繁星觉得这话矫情得很,实在说不出口,又怕他继续追问,硬生生就扯出了句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头来:你大学才毕业那年,我就见过你了。
没想到路从白听了,居然只是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然后说:我看过你小时候梳两条小辫子的照片。
在无聊的攀比里落败,顾繁星被噎得哑口无言之际,路从白已经牵了她的手腕,拉她往里走。
等一下,路从白……这太不好吧,新人都还没走过呢。
她被拉着走出了两三步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急忙喊住他。
没有别的新人,只有我们。
路从白侧过脸,唇边挑起一个不羁的弧度。
什么意思?顾繁星脱口而出后才想到兴趣班老板临时换场的做法,这是——你让人布置的?!难怪他会出现得这么巧,难怪这里刚好一个人都没有。
走在前头的人也不答她,带她在十字架前站定,接着就是单膝点地一跪。
顾繁星吃了一惊,下意识想抽回手,却发现对方早有防备,握得牢牢的:你、你做什么……只要还有一颗来到这世间的星星在等待一个人的出现,我就会一直追寻下去。
两人腕间的星光映进路从白眼底深处,烨烨流光,顾小姐,你愿意和我一起吗?一直有多久?她回望着他,睫毛轻颤。
到我们都走不动的那一天,仰头也还能看见星空。
好。
余生岁月,夜空之下,所见皆繁星,所爱亦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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