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柚白对这里不太熟,又没想好要去哪儿,只能先在这座县城里随便逛着。
时间来到中午,她绕了大半个县城,迷迷糊糊间找到了火车站。
人来人往。
李柚白感到很新奇,因为她从来没见过火车站,这些外面世界的东西只存在于院长给她讲述的卡片故事里,而最近一次院长给她讲故事,也是三年前的事了。
在她模糊的记忆认知当中,火车站应该是类似于大巴车站一样的东西,只不过相比大巴车站来说,这里的人流动更大。
李柚白单手遮住头顶,一路小跑进入车站,站在石柱旁边躲雨。
她的面前是一个小型广场,花纹石砖铺成地板,两边各有四个大花坛,再往前是向下延伸的两节台阶,和一个公交车站。
在她身后就是这个火车站的售票厅了,两个篮球场大小,五个窗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忙忙碌碌,或蹲,或坐,或站,有的脚边还放着用透明油布包起来的棉被。
杂乱的方言和普通话相互回应,却听不清一句话。
售票厅左边是火车站进站口,同样排起长长的队伍,正在一个一个做检查。
而右边,提着大包小包的人们正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挤出来,大步向前,拽着他们孩子的衣服,像是生怕一个转眼就走丢。
李柚白滋溜溜转着眼睛,新奇地盯着这里的一切。
雨还没有停下来的样子。
李柚白抖落发上水珠,摸摸发尾,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就在她四下寻看,想要观察那些人是怎么买票进站时。
售票厅内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叫骂声,接着便是三五个人被推开。
李柚白站在售票厅门口,听见声音,下意识回头,却没想到刚转过头,就看见一个瘦高白色身影向自己冲过来。
她被大力撞开,向旁边退好几步,蹙眉,扶着肩膀疼得直吸冷气。
李柚白心中升起怒火,抬眼,刚想向作恶的人开口骂去。
只见作恶的男生飞一般冲进雨中,身后跟着两三个穿着保安服的彪形大汉,左躲右闪,一会儿跳上花坛,一会儿躲在行人背后,硬生生跑出十几米远。
然而当男生跑到广场中央时,不小心被其中一个保安抓住了衣角。
男生不咸不淡地瞥了那个保安一眼,像是一点也不担心害怕,当机立断,表演了个精彩绝伦的金蝉脱壳。
从白上衣里脱出来,裸着上半身,扬长而去。
周围行人都被这一小段闹剧看呆了去,张圆嘴巴,沉默半刻。
事情发生得太快,李柚白就算心中有怒火,现在也没有地方可以发泄,只能默默咬牙咽下。
保安们追了几步没追上,拿着拽下来的白上衣骂骂咧咧回来。
又过了三四分钟,看客们相继散去,这件小事儿也慢慢被抛之脑后。
只有站在房檐下躲雨的李柚白时不时想起刚才场景,咬牙暗骂几句。
雨势在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小,最后彻底拨云见日。
天晴后,没过多久,李柚白又在火车站旁边看见另一个奇怪的人。
花白头发,粗方框眼镜,七十岁左右的老爷爷,站在小型广场左边清透的阳光下,勾着背,身前立了一个木架和一块大木板,手颤巍巍握着长柄絮状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在身前木板上挥舞着,像是在画些什么。
路过的行人总会投去好奇或不解的目光。
然后再走到老爷爷身后,只看一眼他画的东西,表情立马变得僵硬,复杂地盯了盯他的画,再看看火车站,嘴角抽抽地转身离去。
几乎每一个走到他身边的行人,都会露出这种复杂的表情。
这勾起了李柚白的好奇心,不自觉地向那边走去,悄无声息来到老人身后。
歪头,攥眉,看着画上的扭曲线条,又偏头看了看老人画的地方。
沉默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发问:你在画火车站吗?老人听见声音,推推镜框,回头看了她一眼,慈祥笑了笑,沙哑声音回答,是啊。
李柚白转移视线再次认真观察纸上的画,不停歪头,皱眉,费力地想要从线条中间找出火车站的影子。
但是观察了良久,最后还是露出个和其他人一样的复杂表情。
憋出一句:为什么我看不出来?老人一点儿也没冒犯到,反而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哈哈哈可能是因为我画的太丑。
李柚白叉腰,撇嘴,半晌点了点头。
老人没继续跟她扯皮,边笑着边默默回过头去继续画画。
李柚白安安静静站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有点累了,便蹲下来,单手支着下巴。
李柚白问:你为什么要画火车站?老人答:因为喜欢。
李柚白不解:喜欢火车站?老人:不是,喜欢画画。
两句没头脑的话。
李柚白抠抠脸蛋,开启下一个话题。
你是画家吗?老人摸着下巴沉默,仿佛在思考,片刻后答:……应该不是。
李柚白好奇问:那什么叫做画家?老人也不知道准确答案,模模糊糊说了个心中所想,……能把自己的画卖出去的才叫画家吧。
李柚白觉得不对,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转头看见老人脚边装画的背箱,里面装了厚厚的好几捆画,眼神微亮。
这些都是你画的?老人回头见她盯着自己的画箱,慈爱笑笑,是。
我可以看看吗?当然可以。
李柚白欣喜若分,小心翼翼从画箱里拿出一捆,画的最外面是用防水的牛皮纸包着的,她轻轻展开。
太阳底下,一张张色彩鲜明的油彩画徐徐展开。
即使那些画并不是很美丽,李柚白也被其绚丽的颜色闪到了眼睛。
李柚白盯着手中的画,目光如炬,你画的都是你去过的地方?嗯。
李柚白数了数手中的画,一捆就有七八张,这里一共有十几捆。
李柚白忍不住惊叹,居然去过这么多地方!你一定很早就开始画画了吧。
其实相反,我是最近几年才开始画画的,不然也不会画的这么丑。
老人边画边摇头,小时候喜欢画画,没工具,长大了忙工作,没时间。
赚了半辈子的钱,直到现在,七老八十拿不动笔了才想起来画画。
老人手握画笔,颤颤巍巍画出一根线条,望着自己四不像的画,深深叹一口气,像是要把半辈子的遗憾都叹走。
李柚白不懂他的遗憾,对她来说,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管什么时候开始都是欢喜的。
所以她摸摸下巴,重新将目光移回到画上。
直到李柚白看到一张像是掉进过颜料桶的画,触目所及,是夺人心魄的深蓝,蓝的发青,仿佛要把人吸进去,如果不是她清清楚楚知道这是在纸上,她怕是要以为这是天空的影子倒映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