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天晚上开始下起了特大雷雨。
明明白天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明明现在根本不是雨季，可就是这样猝不及防地下了起来。
凌壹坐在窗前，雨水顺着落地窗的玻璃簌簌流下，外面的景观就像是被打了马赛克，红的绿的霓虹灯都被晕成一团一团的光晕，像是一块干涸颜料滴掉在了上面。
雨声掩盖了所有的声音，手机铃声她都没听到。
最后还是感觉到手边的床单在震，才发觉手机已经不知道响了多久。
是傅家老宅的号码。
她接起来：喂？凌壹，是妈妈，徐丽关切道：你到家了吗？凌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已经快要零点了，距离他们离开傅家老宅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很早到了的。
那就好那就好，太太给少爷打电话一直打不通，给你打电话没人接，担心你们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傅景洲……凌壹道：他走了，我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情况。
少爷把你送到家就离开了吗？嗯。
那应该走了蛮久呀，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呢？外面下这么大的雨，真是让人担心。
凌壹深吸了一口气，说：他刚走。
……刚走？嗯。
那你们……你们是去吃夜宵了吗？还是去同学聚会了呀。
万籁俱寂，窗外响起一瞬白光，紧接着是滚滚惊雷，轰隆隆地在头顶响起。
壹壹？嗯，凌壹道：没有别人，就我们两个，他刚刚一直在我家。
电话那头，寂静死寂。
你们……你们在……聊天？嗯，聊天。
没……没做别的吧？嗯。
徐丽松了一大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这孩子，吓死我了。
凌壹没说话。
徐丽继续道：壹壹，你自己住一定要关好门窗，注意安全，知道吗？对了，今天太太还说，想让你搬回来住，她很想你。
不了，妈，我现在在做公司，搬回去不方便。
徐丽有些失落，但还是接受了：也是，那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要不然妈过去给你做点东西放在冰箱里面吧？你饿了热一热就能吃。
不用的，我自己可以做。
你的手不方便呀……方便的，我已经可以用左手做饭了。
……妈，你别担心我了，照顾好你和爸爸就好了。
……哦。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你们早点睡。
徐丽道：壹壹。
嗯？你从小就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读书工作样样都是爸妈的骄傲，爸妈没本事，只能让你寄人篱下……是爸妈对不起你。
凌壹心里一酸：妈您突然说这个做什么？没，就是这两年啊，你突然没了消息，我想了很多。
徐丽的声音透过电话传出来，有些微微的哽咽：妈妈这些年忙着照顾你爸爸，对你的照顾很不够。
你在傅家住着，先生和太太都很喜欢你，少爷也很护着你，妈以为你就是掉进了蜜罐里……现在妈才知道，你受过那么多苦。
妈，我没吃苦。
唉，徐丽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却更加释然了：以后，你不要太顾着我们了，你自己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只要你过得开心就好。
……或者，你喜欢什么人，就勇敢地去喜欢吧，只要他不偷不抢是个正派人，妈就都没意见。
……嗯。
好了，不说了，你早点睡觉，不要太劳累。
嗯，好，妈你也快去睡吧。
我得继续给少爷打电话，他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我哪里睡得着。
凌壹顿了几秒，才说道：我来打吧。
没事，我来。
凌壹站起身，透过窗户看着楼下的路灯，道：我让他给老宅回个电话。
挂了电话，凌壹穿上外套，打着伞出门。
在公寓外的路灯下，几乎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
她踮起脚，才能帮他撑住伞。
傅景洲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烟往背后藏，呛得剧烈咳嗽。
你怎么下来了？凌壹看着他头发上和衣服上的雨水，道：两年不见，你现在的癖好是淋雨？上次在山中的酒店外也是，他执意不肯走，执意站在房车外守着。
哦，对了，还有抽烟。
最近见到他抽烟的频率实在是有些高。
凌壹看了看地上，还好这人还知道环保，地上没什么烟头，但他身后就是一个垃圾桶，不知道里面已经存了多少。
傅景洲把烟在垃圾桶上按了按，其实根本不算是按灭的，应该是被上面的雨水淹灭的。
你上去吧，我就是想淋淋雨冷静一下。
凌壹道：你一直不接电话，傅伯母和我妈都睡不着。
傅景洲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道：没电了。
凌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给老宅回个电话吧，她们到底都年纪大了，让她们先休息。
傅景洲怔忪了一会儿，才从她手里接过手机：好。
电话拨通，铃声只响了一半，电话就被接起来了。
徐丽的声音传出来：壹壹？傅景洲清了清嗓子，道：徐阿姨，是我。
少爷？嗯。
你怎么用壹壹的电话打过来啦？我跟凌壹在一起。
我知道了，徐丽道：是不是壹壹怕黑，又打电话叫你回去陪她？少爷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了，壹壹她一个女孩子住，实在是……没有，傅景洲道：凌壹早就不怕黑了。
……啊？是我没走，我就在她楼下。
傅景洲道：徐阿姨，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徐丽被他的话弄得莫名其妙：怎么好端端的，突然道歉呀？少爷，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要不我把电话给太太，你跟她说……我妈在你身边吗？对，先生跟太太都在呢，他们都很担心你。
那你们等我半小时，我带凌壹回去。
现在回来呀？现在外面这么大的雨……我有件事想跟你们说。
第180章 比起你受过的那些苦，这一耳光算轻的老宅里，除了一个行动不便已经在客房入睡的凌峰，其他三个人都端坐在客厅里。
傅景洲牵着凌壹的手进来的时候，三个人心里的大石头都放下了，可下一秒心却又揪了起来。
傅景洲浑身湿透，凌壹虽然身上还算是干爽，但是明显穿着睡衣，外面只有一件薄薄的针织外套。
傅伯母最先反应过来，双手合十念了句佛：佛祖保佑呀，你们两个小冤家，把我的心都能操碎了。
家里又不是住不下，非要走。
走就走了，电话都不接，现在还冒着大雨回来，都没事吧？傅伯母把自己披在肩上的外套脱了下来，递给凌壹：来，先穿上，外头冷。
凌壹的右手吃不了力，傅伯母也知道，于是想把外套放进她的左手里，可是却赫然发现小姑娘瘦弱白皙的手正被自家儿子包裹在掌心里。
她惊讶地愣了一下，然后皱眉拍了儿子一记：妹妹长大了，你不能这么拉人家的手。
可傅景洲还是没松手。
景洲，你这是……傅景洲牵着凌壹走到沙发前：坐吧。
凌壹抬头看他：你确定要说？早就该说了。
说了之后，我们可就真的连兄妹都当不成了。
傅景洲垂着头，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揉：到时候再说，你想怎么样我都配合。
傅景洲没有当着她的面说。
他带着三个长辈去了书房里，关上了门。
凌壹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机械地换着台。
当一个骗人的保健品广告看到第十三遍的时候，书房的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了。
傅伯母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面，几乎是小跑着扑到她身上，抱着她放声大哭；傅伯伯眼圈微红，走过来看了看她，好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道：我去门口抽支烟。
最后出来的是傅景洲。
他的右脸高高肿起，衣服也被扯得有几分零乱，对上她视线的时候，轻轻笑了一下，有终于说出来了的释然，也有破罐子破摔的颓然。
凌壹往书房里面看了看，可门被半掩着，她没看到里面的情况。
我妈呢？傅景洲道：徐阿姨说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凌壹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你的脸……傅伯伯打的？傅景洲摇了一下头：徐阿姨打的。
凌壹震惊了。
我妈打的？她怎么……气的狠了吧，傅景洲失笑了一下，且牵动了脸部肌肉，疼得微微蹙眉：没事，比起你受过的那些苦，这一耳光算轻的。
凌壹没说话。
因为傅伯母已经哭软了身子，差点从沙发上滑下去。
凌壹用力用左手撑着她，可右手使不上力，只能赶紧叫人：傅景洲，你快来！傅景洲把母亲扶起，让她靠在沙发上休息：妈，您别激动，当心血压……傅伯母瘫软在沙发角落里，缓缓睁开眼，血压？她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对凌壹说道：乖孩子，你先去睡觉，我跟他单独说几句。
母子谈话，凌壹自觉是个外人，也不便再留，只好点头离开。
老宅里，她的房间一直保留着，还是原先的样子。
或许是今天太过惊心动魄，又或许是雨声实在是催眠，这一夜她睡得很好。
早上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
像是一直负重走山路，现在终于登顶，背上的重担也被卸下放在一边，迎接她的只有充满希望的朝霞。
伤痛啊，有时候就像是感冒，只要传染给了别人，那自己很快就能痊愈。
她不知道昨晚傅景洲跟长辈们都说了什么，但这个秘密终于被捅破的那一刻，就像是脓包被挑破了，痛肯定还是痛的，但只要好好上药，迟早都会有好的一天。
凌壹洗漱完下楼，几个长辈连同傅景洲在内，都已经在客厅了。
跟昨天的情况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傅景洲的另一边脸颊也肿了。
不知道这次……又是谁的手笔？不过很显然，今天的气氛不像往日那样温馨舒服，而是透着一股复杂的沉默。
最后还是傅伯母站了起来，温柔道：凌壹，你妈妈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南瓜粥，刚好放到温热，你快来吃。
徐丽连连点头，指着餐桌上的粥，殷切道：我放了枸杞，红枣，当归，还有党参，都是补气血的，最适合补身体亏空了。
妈。
诶。
我流产已经是两年多快三年的事情了，现在补恐怕也来不及了。
徐丽局促地站着，双手不住地交握着：……多补补都是好的，是不是不喜欢喝粥？那妈给你煮小馄饨，小馄饨你也爱吃的呀！说着，徐丽又站起来快速去了厨房忙活。
傅伯伯也说：对对，壹壹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吃小馄饨。
壹壹，你妈妈包了一夜的小馄饨，全都冻在冰箱里了，以后你随时想吃都可以。
厨房里传来抽泣声。
徐丽一边用勺子轻轻搅动着锅里的水，一边用围裙快速抹了一把脸，生怕被人看到她在流泪。
凌壹走过去，从身后圈住她：妈。
诶，徐丽应了一声，吸了吸鼻子道：你去坐着吧，马上就好了。
我没事。
去坐去坐……我真的没事，凌壹掰着她的肩膀转过来，让她看着自己：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我虽然不能当医生了，但是我有了更喜欢的事业。
我还有这么多人爱我，现在我的粉丝可多了。
徐丽呜咽一声，终于是控制不住，大哭了起来：壹壹，我的壹壹……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之前我是做过流产，也刮过宫，但是不影响以后结婚生孩子的。
徐丽吸着鼻子，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的：……我查了，人家说、说刮宫伤害可大了。
我就是妇产科医生，你别听网上那些人乱说，这方面我才是专家。
徐丽不住地点头，妈知道，妈知道的……不过这件事还是先说清楚比较好，以后您要是再让刘阿姨给我介绍男朋友，一定得跟男方先说清楚了，瞒得久了反而不好。
徐丽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猛地抬头：壹，你……你跟少爷……你们……以后都……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兄妹呀，以后还是一样的，不会因为这个就绝交了，凌壹看向餐桌旁，一直没说话的傅景洲：你说是不是，哥？第181章 你不愿意放弃的，有可能会先放弃你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但是凌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傅景洲没打算瞒着，所以她跟傅景洲曾经结过婚还有过一个孩子的事情迟早会被大家知道。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这股风透得也太快了。
第一个约她出来见面的是江荷，江荷整个大震惊：……你等等，我捋一捋啊。
意思就是说，苏心彤出国之后，你跟你哥，啊不对，你跟傅景洲结了婚，之后你怀孕了，但是苏心彤回来了？凌壹正在刷手机，上次录制的访谈节目今天正好播出，某音和某手上有好多节选的片段，大多数都是粉丝自己录的。
她没带耳机，视频就这么公放了出来。
主持人问她：你现在是已经放下这段感情了吗？爱了一整个青春的人，就这么离开，会觉得遗憾吗？她的回答是：没有什么人是离不开的，现在离不开，不代表一辈子离不开。
也没有什么是放弃不了的，你不愿意放弃的，有可能会先放弃你。
她的这段话在今天节目播出后就火了，这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刷到好几个素人女孩子用她这句话当文案了。
江荷还是觉得接受不了，把吸管都咬扁了：……周勋说，是你先拒绝了傅景洲，他才破罐子破摔地去找了苏心彤当男朋友，是不是真的啊？凌壹退出了app，轻轻搅动着奶茶：你不是有傅景洲电话？你直接去问他吧。
江荷打了个寒颤：我最近还是不去招惹他了。
你怕他？江荷反应大极了：怎么可能不怕呀？上学那会他就那么厉害，毕业之后更牛了，现在他刚刚知道自己没了个孩子，怕不是要狠狠发泄一下才行，我可不要当那个倒霉蛋。
凌壹摇头笃定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对你永远都很温柔，你是没见过他对其他人的样子哦。
很凶吗？江荷撇嘴：也不是凶吧，就是很冷，你站在他三米之外都能被扎一身冰刀子的那种冷。
凌壹表示不太理解，她真没怎么见过傅景洲气场全开寒意逼人的样子。
不过她也尊重江荷的判断。
江荷突然疑惑道：你怎么还帮他说话呀？你还喜欢他？不。
那你还口口声声地替他开脱。
凌壹道：我说的是事实，可能他在某些方面确实比较冷硬，但他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迁怒别人的人，孩子没了跟你没关系，跟其他人更没关系，他不至于。
那他心里肯定不好受吧？凌壹想起今天早上他临出门的时候，脸颊上的红肿还没有消，还有他明显因为感冒而暗哑了的声线，点了点头。
那既然不好受，而且这个错误又没法挽回了，他肯定要找个方式发泄出来啊。
凌壹想了想，觉得也是：小盒子，附近有没有什么拳击馆之类的地方？干嘛？你要学拳击啊？不是，我觉得你说得对，他要发泄的话可以去拳击馆，又能运动又能出汗，感冒也好得快点。
江荷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你刚刚才说完，你不喜欢他。
嗯。
那你现在这么关心他是在干什么？撇去前夫前妻这层关系，我们还是一起长大的情谊。
我小时候他的的确确很照顾我，我希望他好。
孩子没了，你还吃了这么多苦，你不恨他？凌壹道：一码归一码。
江荷忍不住鼓了鼓掌：真不愧是你，人家是离了婚要么是老死不相往来，要么是因为有孩子牵绊的互相怨恨一辈子，缠缠绵绵到天涯。
你们这倒好，什么牵绊都没有，结果还互相关心，搞得还跟一家人一样……凌壹笑：我们都有一个家，名字叫中国。
江荷却没被她逗笑：你这个笑话好冷。
凌壹轻声道：我们都谈好了，跟长辈们也都说明白了，既然不能老死不相往来，那就好好当兄妹吧，他也同意。
江荷听得直呼好家伙：现在网上都在讨论分手了还能不能当朋友，你们这更绝，离婚以后还能继续当兄妹。
凌壹笑了笑，没说话。
张之雅来了电话，凌壹接起：雅姐？张之雅道：凌壹，你现在能来公司一趟吗？有个合作的你来看看。
凌壹嗯了一声。
江荷问：公司有事啊？凌壹点头：最近公司业务量暴涨，很多合作商都抛来了橄榄枝，数额太大的就得慎重一些。
江荷道：那好那好，这是正事，别耽误了，我开车送你去。
江荷的车技还可以，只是中途在一个宠物店门口停了一下，她让凌壹在车里等一下，然后很快从宠物店里拎出来了一个笼子，里面是一只白色的小奶狗，看着应该是萨摩耶。
凌壹看着小狗狗挺可爱的，伸手逗了逗它，小萨摩很亲人，一直跟她摇尾巴。
凌壹问：你要养狗了？还是周勋？江荷瞬间皱眉：好好的别提他，晦气。
又吵架啦？分手了。
哦。
江荷道：傅景洲之前拜托我买只狗狗，怕你爸妈孤单，给我转了钱。
这只狗狗还在它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就预定了，谁知道后来卖家突然家里有事回老家去了，就没顾得上把狗狗寄过来，一直到上周她从老家回来才通知我来领狗子。
江荷把狗笼子放在后座，小狗看上去应该有半岁了，应该是到了尴尬期，脸上正在换毛，有点像小猴子。
今天刚好遇到你，你把狗子给你爸妈带回去吧。
凌壹没说话。
江荷说：你如果不要，我下午直接给傅景洲送到公司去，这样也行。
凌壹脑补了一下傅景洲西装革履训人的样子，又脑补了一下里面正在开会，小狗子在门口嘤嘤嘤扒门的样子，反正……那还是我带走吧。
江荷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行呀！凌壹右手不方便，左手还要拎包，没办法拿狗笼子，于是她只能抱着狗子上了楼。
张之雅已经在等她了，电梯门一开，看到她怀里抱了个东西，你买狗啦？不是，别人送的。
凌壹问：甲方是什么情况？张之雅闻言，神色也郑重起来：有点复杂。
怎么复杂？对方……想入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