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洲……停电了。
她的声音有点哆嗦：好像整个酒店都停电了，所有的灯光都没了。
是因为刚刚打雷吗？……我不知道。
凌壹握着手机，眼前一片漆黑，手机的自动亮度突然间升高，能照亮一小片地方，但与此同时也加速了电量耗尽。
她说：……傅景洲，我害怕。
狭小的浴室里，停了电，花洒里的水也渐渐失去了温度，逐渐变得冰冷无比。
冷水的水珠落在地上，飞溅到她的皮肤上，冻得她一激灵。
傅景洲，我……傅景洲似乎没听到她说的话，语气有些慌乱的焦急：凌壹，医院打电话过来了，我先接一下，看看那边的情况怎么样，等会给你打回去啊。
可我的手机快没电……嘟——嘟——嘟——他挂了。
紧接着，她手机的最后一丝电量耗尽，屏幕也彻底黑了下来，融入了眼前无边的黑暗里。
我手机快没电了啊。
她苦笑了一下，把刚才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说完。
但已经没人听得到了。
花洒里还在不断往外喷溅冰冷的水珠。
她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想把开关关掉。
可巨大的恐惧感攫住了她，陌生的空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完全停摆的手机，凌壹感觉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断地变快，再变快……小时候那种极度的恐惧和无措像是一双冰冷的手，沿着她的双腿慢慢往上爬，漫过脊柱，最后笼罩住她全身。
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加快了寻找花洒卡关的速度。
沁凉的水柱哗啦啦地抛洒，很快，整个浴室的气温就开始迅速下降，刚刚热水堆积起来的那一点点温度消散得无影无踪。
冰冷和黑暗双重打击，凌壹忍不住浑身颤抖。
她咬着牙，顺着冰凉水柱的方向往上摸，寻找开关的源头……突然，脚下踢到了硬物，她疼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退得太快，鞋底又太滑，下一秒她就重重跌落在了潮湿冰冷的地面上，一股剧痛瞬间袭来，她几乎要失去知觉。
更痛的是头部，似乎是碰到了一个尖锐的硬物边沿，痛到她几乎是立刻就失去了意识。
冷水快速浸满她的衣服，而花洒还在源源不断地喷洒着冰冷的水柱，直直落在她小腹上。
……凌医生，凌医生？凌壹迷蒙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眼处，是她熟悉的场景——医院的病房里。
病床边，围着几个熟人。
有张之儒，还有小宝爸妈带着小宝，一家三口都在。
我……刚想说话，嗓子干疼得厉害，像是声带被小刀划了无数条口子，稍微一张嘴就要鲜血淋漓。
张之儒制止了她：你先别说话了，你的呼吸道都感染得很严重，胫骨也骨折了，先躺着吧。
孩子妈妈看着她的样子，很自责：对不起凌小姐，都是因为要照顾我家小宝才连累你滞留在酒店的，我应该邀请你跟我们一起住，或者停电的时候就应该过去看看你的，不然也不会弄成这样……凌壹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询问张之儒。
昨晚她最后的印象就是摔倒了，腿很疼，也很冷，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之儒把之后的事情告诉了她：……昨晚因为暴风雨的关系，酒店停电了，大家都睡得很早，我有过去敲门，但是你没有回应，我以为你已经睡了，也没有再打扰你。
可今天早上去敲门的时候还是没有回应，我就找酒店的服务员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看到你晕倒在浴室里，被冷水泡了一整夜。
她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来话，只能用力抬起手。
张之儒赶紧按住了她：你先别动，手上的伤口被水泡了一晚上，也发炎得很严重，我刚给你包扎好。
还有小腿胫骨，应该是撞在了浴缸的边沿，骨折了，骨科医生刚给你打了石膏。
凌壹在意的不是这个，她拼了命地看向自己的小腹。
张之儒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脸色不太好看：……我毕竟只是儿科医生，不太懂你们妇产科，不过已经联系过王医生了，她很快就会过来。
凌壹咬着唇，点头。
你自己感觉呢，肚子疼吗？说实话，她没感觉。
不是不疼，是她已经感觉不出来疼或者不疼了，整个身体似乎都已经冻到麻木，什么都感觉不到。
张之儒问她：需不需要帮你通知家人？她摇了摇头。
爸爸自己都行动不便，妈妈必须守在他前面，而且他们就算来了也没有用，只能干着急罢了。
苏心彤突然跑过去搞出了事情，傅伯母的高血压很危险，现在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傅伯父应该已经赶过去了，他们也都来不了。
再说了，这个孩子的秘密，她暂时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小宝站在床边，轻轻拉着她的病号服袖管，轻声道：姐姐，对不起。
凌壹努力勾了勾唇角，回给孩子一个笑脸。
她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估计很惨，但不想给孩子心里造成负担。
小宝妈妈说：凌小姐，一切都是因为小宝淘气而起的，我留下来照顾你。
小宝爸爸也说：凌小姐你放心休养，你的医药费我来支付，误工费或者其他赔偿都没问题。
这是误工费的事儿吗？伤筋动骨一百天，原本等下个月签证下来她就可以走了，现在这个情况，恐怕又得推迟。
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门被推开了。
王医生急匆匆小跑进来，小凌！凌壹瞬间有点想落泪。
她多幸运？遇到了疼爱她的亲生父母，遇到了宠溺她的养父母，还有对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的王老师。
傻孩子，哭什么，王医生眼眶红红的，叹了口气：早知道你还不如不休假呢，怎么出去玩了一趟，就弄成这样回来了，以后要是一个人在国外，让人怎么放心？凌壹只觉得鼻尖发酸，抿着唇努力克制住想哭的冲动。
小张医生把你的情况都跟我说了，王医生看向她的小腹，道：你这个……王医生，张之儒叫了一声：那您先跟凌医生说话，我科室里还有点事，就先出去了。
还有小宝的爸爸妈妈，也先跟我出来吧。
一家三口跟在张之儒身后，走出了病房。
小宝在妈妈怀里冲她挥挥手：姐姐，我一会儿就回来看你哦。
病房门从外面被轻轻合拢，声音轻的像羽毛。
王老师说：小张这孩子真不错，聪明，耐心，还体贴，专业技术也好，最关键的是懂礼数，知道我们要说你怀孕的时候，主动避嫌。
凌壹轻轻点了点头。
她现在说不了话，只能用点头或者摇头来跟其他人交流。
王老师的表情有些凝重，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小凌，这个孩子……恐怕没法留了。
第53章 不被爱的人，连说害怕的资格都没有早就有了这个怀疑，可当王老师真的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凌壹还是觉得心脏被撕扯了一下。
……你的呼吸道和手上的伤都需要用药，你应该明白，孕妇用药，对胎儿的损伤极大，尤其是杀菌类的抗生素。
她当了这么多年妇产科医生，这点常识她是有的。
而且，你在冰水里泡了整整一夜，整个身体机能都受损很严重，这样的身体情况，已经不适合孕育一个孩子了。
凌壹没动，她依旧是保持着半靠在床头的姿势，连眼泪都没流。
可王医生最是知道她这个学生，她什么都没说，心里恐怕早已经变成了一片血泊。
王医生叹了口气，拍了拍她放在被子上的手：你休养几天吧，等身体条件稍微好一些了，尽快把人流手术做了，我亲自给你做。
凌壹舔了舔唇，终究是缓缓点了头。
好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吧，王老师把她抱在怀里：老师在这里陪着你。
她不是不想哭。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真正到了最痛彻心扉的时候，眼泪反而流不出来了。
凌壹——病房门被猛地撞开了。
傅景洲冲了进来，凌壹……王医生跟他点了点头：傅总，来看凌壹？傅景洲的目光一直凝在凌壹身上，跟王医生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王医生站起身来：你们兄妹聊吧，我先出去了。
凌壹拉着王医生的手，不放。
王医生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发丝：心里有什么委屈，就跟亲人说一说，你哥哥这么疼你，很多事不要总是一个人扛着。
凌壹想笑，可是努力了半天，都没办法挤出一个笑脸。
王医生站起身，走出了病房，把床边的陪护椅让给傅景洲。
他的情况似乎也不怎么好，身上的西装皱皱巴巴，眼睛里有红血丝，遮不住的疲惫。
凌壹，对不起……傅景洲自责地紧紧蹙着眉，一脸悔恨：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
凌壹半仰着头，唇角终于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笑容。
可眼前却顷刻间被水泽模糊，渐渐看不清他的表情。
傅景洲，你现在的道歉，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你说过要作为哥哥要照顾我一辈子却没能做到，还是为了你自己前一秒刚许下的承诺，下一秒就食言？其实，我也没打算过真的要你一辈子照顾我。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等你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伴侣才是你要一起携手走过余生的人。
而我，我有令我骄傲的专业成就，有赖以生存的专业技能，我不用你照顾也可以过得很好。
我会好好地在国外工作、生活，或许时间会让我慢慢淡忘你，又或许会因为天天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长得更像你了，可能也会时不时会想起你一下。
这都没关系的，只要你选择了你爱的人，选择了你想要的生活，知道你过得幸福，剩下的其他我都可以自己承受。
我原本可以只相信自己的，可为什么，你非要让我相信你呢？前一句还在说，怕黑了就找你，危险了就找你，随时都可以，永远都可以，我相信了，可是结果呢？我怕黑，还是必须得在漆黑的浴室里度过一整晚。
当我倒下去的那一秒，我怕得浑身都在颤抖，我几乎已经要分不清我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又一次被扔在了黑暗里。
小时候我被关在了洗衣房那次，你不知道，所以你没有来救我，我不怪你，可这一次我在电话里明明白白告诉你了，可你仍旧没有来救我。
那我告诉你跟没告诉有什么区别呢？凌壹，怎么不说话？傅景洲问。
她摇了摇头，泪水被甩飞出去，落在了白色的被子上，浸润了一小片。
他伸手，想要去摸她的额头，凌壹躲开了。
傅景洲的手僵在半空中，停顿了几秒后，才尴尬地收回。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在气我，傅景洲轻声道：等你好了，随便你怎么骂我打我都可以，行吗？凌壹还是摇头。
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说不了话。
傅景洲松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意：我还以为你不愿意跟我说话了，不是就好。
凌壹低下头，抿了抿唇。
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凌壹没回答，用唇形问他：妈怎么样？傅景洲说：放心吧，妈没事，爸一直在陪着她呢。
凌壹点了点头。
她本来想问苏心彤怎么样了，可想了想，还是没问。
随便她怎么样吧，她不想再听到关于那个女人的任何消息。
但傅景洲在，事情就注定了事与愿违。
心彤也没事，万幸的是孩子也还在，医生给她做了检查，他说，都是因为你上次的手术做得特别好好，这才能保着孩子好端端的。
如果上次心彤出事遇到的不是你，恐怕这个孩子早就没了，她特别感谢你，也觉得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很对不起你。
……凌壹，我真的很庆幸，上次心彤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我直接就去找了你。
你知道的，心彤这个人爱自由，不安分，孩子在她肚子里，我真是捏一把汗，生怕她又做了什么不管不顾的事情伤了孩子也伤了她自己。
但是有你在，我心里就特别踏实。
……昨天不光是山里，市内也下了很大的雨。
心彤她怕打雷，就从酒店跑了出来，可她在H市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她说，她只是想偷偷去别墅里取一件我的衣服，闻着我身上的味道，她就不怕了，她不是故意想跟妈起冲突的。
凌壹没忍住，笑了出来。
为什么笑？懂的都懂。
她这个人，你别看她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地拽样子，其实她真的很怕打雷。
以前每次打雷的时候，她都要我陪着才能睡着……砰！凌壹扬手扫掉了床头柜上放着的医疗盒。
铁质的盒子在地上哐啷啷滚了好远，里面的棉签撒了一地，棕色的碘酒泼了好大一片。
傅景洲不解：凌壹，你怎么了？我怎么了？凌壹闭上眼睛，转过去背对他。
她怕打雷，所以你马不停蹄地赶回去陪她，那我呢？你明知道我怕黑，你都快到我住的酒店楼下了，还是义无反顾地回去找了她。
傅景洲，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不被爱的人，连说害怕的资格都没有，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