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执送杨予微到家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他把她送回房间。
在她熟睡的时候,方执就离开了。
这些年,他们早就不需要假惺惺的告别仪式了。
风雪如晦,杨予微睁开眼睛,独自望着虚空中的黑暗。
漆黑而孤独,她沉默了一会儿,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对自己低声说出了很想说的一句话。
———我很爱你。
…那晚回去后杨予微每天都在忙碌,她只有这样让自己忙起来,才不会去想方执。
以前。
杨予微工作累了,只要见他满眼温柔,一下子就委屈的不行,凑上去咬他。
方执也不躲,抱着她往后倒,坐在沙发上,仰起头,任由她咬着自己的下巴不放。
咬够了,窝回他怀里安静的呆着,软绵绵的蹭他。
他心软的不行,扭过头去亲她的侧脸,一边亲一边拿毛巾擦她湿漉漉的头发。
每想一次,就像无数针一样扎在胸口,甜蜜而疼痛。
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方执从不说:你要不要回来,我还在等你。
也从不说:露出点马脚吧,让我知道你也在乎我。
怕开口说在一起了,怕在一起不合适。
《教父》里说,女人和孩子可以任性,但是男人不行。
…再见面是杨予微和方执谈战队的事情。
虽然她并不想出面,但公司里又没人出面,很多事情,逃不开,躲不过。
空气湿润凉爽,厅堂的灯光穿过玻璃罩间稀疏的空隙筛落下来,溅开无数淡淡的光斑。
有穿着黑色制服的女孩子偷偷偏头张望,只见一个黑发男子从门后慢慢走出来,俊朗的面庞上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修长的身躯裹在一件黑色外套中,袖口领边绣着暗金色字纹,在摇曳的灯光下望去,身形样貌高挑俊逸,自然流露出一身贵气。
穿过短浅的外道,推门而入,可以看到千片万粒白与黄的滟光交织暗涌。
侧目看去,稀薄的灯光透过水纹玻璃,变幻迷离,映着那位低头喝茶的人。
听到开门声,杨予微转过身来,一双珀色的眼睛在摇曳的烛光里仿佛两潭深水般泛起了波纹。
饭已经吃了一半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
还不算太晚。
方执的声音虽不大,却一个一个字都像珠粒跌落在地上,荡起冷冷的回响。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杨予微最擅长的就是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能说出最令他寒心的话。
方执缓缓收住腰腹,吐出一口长长的叹息,你想过跟他走余生的日子吗?我想。
她念白出的对话总是可以直达深意。
他摸了摸干燥柔软袖口,才敢不胜疼痛似地合了合双眼。
不见面的意思是不是不要我了。
杨予微看不到他的表情,而这句说得很慢。
其实也没表露出多少情绪。
但她却被这句问得并不郑重的话扼住了喉咙,像被切断了声带般发不出声音。
等不到回答的方执弯下脊柱去,探过去的手极慢。
像是杨予微与他之间隔了一条虚空的河,要涉水而过,生怕哪一步惊醒蛰伏水底的阎魔。
他紧紧抱住了她,实在又温暖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
我每天都很想你。
本是得天独厚不输少年的清冽明亮嗓音,此刻,却是浓浓的鼻音。
不问你为什么要走?因为知道原因。
不问你爱不爱我?因为清楚答案。
他低头去吻她,任她如何挣扎都不罢休。
力量的优势让他始终处于主导的地位。
她哭,他就盖住那令人心碎的眼睛。
她咬他,他就任凭血珠沾染她的唇齿。
他要用这种退出道德线外的行为告诉她,他已病入膏肓,走投无路。
方执握住她手腕,把她扬起的手重新按下去的时候想。
哪部电影的角色演错了,只有七岁的小孩子才会大喊大叫的说自己摔得好疼。
真正的伤口,都在无法碰触的深处。
伤口好得极其缓慢,疼得尤其难以忍受。
他抿着嘴巴,眼泪一颗颗的落。
那些水渍砸在她纤细的锁骨上,泅染出一片细微而泛滥的疼。
他伏在她身上,眼睛埋进她白皙的脖颈。
把他惹哭了。
杨予微想去牵他的手,却抽不出被他压住的手臂。
只好偏头去蹭他的脸,喊他,方执…剩下的话却说不出来,鼻腔汹涌的酸意阻挡了她的语言。
杨予微在他耳边忍着泪意,强装镇定的安慰他,不要哭,别哭。
煌煌灯火透过北京城的千百扇窗与扉,辉耀着古城的静夜。
方执和杨予微藏在这样的黑暗里,抵挡那些不可见光的贪念。
我答应你。
杨予微愣了一下,转瞬便明白他答应了什么。
只咬紧牙槽点了点头。
他靠近了点,抱住她,闻到她身上惯用的香水味,一整颗心支离破碎。
微微,都会好起来的,我会把公司过渡到你的名下,会好起来的,知道吗?她哭起来,躲在他的温柔下,溃不成军。
会好的。
都会好的。
好到你仍还认识我,却不会在意我。
好到你仍还记得我,却不会拥抱我。
也许这么久以来,不是你需要我,是我离不开你。
他轻轻笑了笑,杨予微脸上毫无表情,嗓子像是被什么扼住一样,方执,你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公司的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
方执听到这句话突然就笑了,他轻轻开口,微微,公司本来就是你的不是吗?是你为我开的公司。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是我低劣,才让它成为了我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杨予微瞧着他棱角分明如少年的面容,所有的回忆与情绪缠在一起。
彻底了断是岁月留给他们最后的体面和恩赐。
因为他们要走最亮堂的路,打最威风的仗,受最甜蜜的奖。
要接受最公平的惩罚,要抹掉最爱你的想法。
他踏步离去,走到门边,抿唇又转回头来。
看见她隐忍未发的表情,弯了弯唇线推门而退。
身后关闭的大门,像他心里落下的沉重决心。
她失了力地坐在一隅,扫了一眼头顶,并没有茫瀚深邃的天宇,有的只是无动于衷的粉墙穹顶,灯火通明。
现下,路边盏盏昏黄高挂的街灯穿梭如织,树影摇曳,照得绿叶繁华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