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将车开到了海边,好像下定决心要让方执开心一些。
许念跟方执不一样,好看中带了一点柔气。
黑色的长风衣相当的考究,像是一个斯文年轻的学者。
他拍拍方执的肩膀,意思是小心点啊,很多人盯着你的。
他像想起来什么一样,问许念,喝酒吗?你带了?他向后指了指,后备箱。
许念从后备箱里放着的密封冰桶中,拿出一瓶酒,是一支98年出产的酪悦香槟,看了几眼,又给塞回去了。
看人空手而归,没找到?许念懒洋洋地,在这喝那种酒,糟蹋了,没意思。
方执手上戴着一枚细雕的纹路银戒,抬手的动作带出一串闪亮。
他站起来用脚尖碾碎烟头,沿着海岸线缓缓走过。
许念靠在那,双手环抱,满脸的少年气。
就好像英俊的男孩开着新买的车去接漂亮女孩看电影,无限瑰丽的未来在身后荡开。
海风扑面,方执身后的黑色海域仿佛世界尽头,美的让人觉得那么孤单,让人有种要大哭一 场的冲动。
他站在那,就像贵族少年出猎归来,似从涨潮的海水中来,去往灯火通明处。
男人啊,要干一些男人该做的事。
若与恶龙搏斗已成恶龙,那也没办法啊。
毕竟小怪兽也有好的,大超人也会变坏。
谁有资格审他,谁又能判他。
哪怕要定罪,也是他自己说了算。
这世上一定会有喜欢他的看客说,对你好而已,我能比杨予微更疼你更宠你,十倍百倍的对你好。
但抛开方执和杨予微这两个名字带来的光环,他的好在她面前是略逊一筹的。
如果看客觉得付出的疼爱是相等的,那她一定爱得比他多。
因为杨予微的喜欢藏得比他深。
就像两个深浅不一的浑浊热泉从深处涌向地表面,要在水平面保持一样的热度、一样的黏稠度。
深的那个在根源往上涌时,就要更热、更浓。
因为要经过更长的寒凉土壤,经历更厚的过滤沙层。
她确认的心意,她在感情里给予他的肯定,就像犀牛认定草原,水鸟认定湖泊,地狱的人认定天堂。
不背叛,不出卖。
他喜欢的人这样认真的爱着他,他自己的女孩这样坚贞的忠于着他。
你说征途是星辰大海的男人能因为另一个人的好,就放弃她吗?他也只能像落叶认定秋风,寒冷认定北方,于无数凌乱的一意孤行里,认定她。
方执心想,没关系。
—————这场关于你的赌局,我起手无悔得失不计。
…晚间他喝水手滑,一只还蛮喜欢的杯子碎掉了,灯光划在玻璃边,映出一点肃杀地冷漠。
脚上的拖鞋沾了半边水渍,他站了一会,起身走开,没管那碎片在暗夜下如何凄凉。
他和杨予微吵过最厉害的一次,也碎过杯子,也砸掉过他一整套顶级珐琅彩拿着他收藏柜里的瓷器,眼睛蓄满泪水,强装镇静的问他,没有钱,你买的起这个么?物品从她手中滑落,砸在地上裂开漂亮的碎片,声音美的像音乐。
她一句句的质问炸在他耳边,她问他,没有钱,你还买得起吗?方执,你好好想想,你的这一切到底是谁给你的!桌子上的酒掉了下来,碎在桌腿边,她站在浓郁的酒香里,大喊着,滚!这么些年来,他第一次动那样大的气。
他不敢开口,也不敢动身,他怕自己会讲中伤她的话,怕自己会做伤害她的事。
她那天讲的每句话都正中他软肋,她捏住他的脆弱,毫不留情。
负气下楼,在车库把马达拉的震天响,跑车轰鸣声像一把出世的名剑,在深夜里寂寞的呼啸。
在目光扫到她挂在车里的小白免时,他全身触觉的敏感度,一下就翻了倍,忍不住低头小声呜咽起来。
他打开车门跑回去,一切都还是他走前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
沙发边有一个瘦小的身体蹲在那,她咬着袖子哭的很厉害,像只濒死的幼猫。
方执去拉她,她打开他的手,他又去拉,她躲开。
他坐在她旁边,一双腿虚圈着她,别哭了,我明白你说的所有事。
身体微微往前倾,语气轻的仿佛在和将灭的烛火开口,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要求什么,我都答应你,不要哭了。
她有天大的委屈,觉得这长久时光里所有的不甘都变成了疼痛,让她招架不住。
方执坐在她周围,心脏的跳动,都慢的要停了。
他把她轻轻抱起来,腿麻不麻,你生气了就惩罚我好了,惩罚到不生气为止。
他小心地绕过碎片,把她按在怀里,她眼泪鼻涕都蹭在他胸前。
笨丫头,我以前患过心肌炎,你听,现在它跳的很慢,你再掉眼泪,我可能会死的。
杨予微果然止住了哭声,抽抽搭搭地问jojo他,那怎么办啊?说完又哭了。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像一块潮湿的木头,不哭的话,我还能多陪你几年。
他拉过沙发里的丝绸睡衣,用袖角轻轻擦她的脸,皮肤痛不痛?说完伸手去摸她的脸。
一如曾经无数次那样,她低垂温和地眉眼好暖好暖,他好怕它会融化掉。
碎了好多东西。
杨予微嗓音哑哑的开口。
方执环着她,我知道,有喜欢的吗?喜欢的我再买给你。
那些东西你不是很喜欢嘛。
她慢吞吞地说,那你有没有开心一点,要是会开心,我再买给你砸。
杨予微愣愣的看着他。
他抬手轻抚她的头,其实我真的,特别的,非常的生气。
可看见你哭的样子,我都想问你,杀了我你会不会开心点啊?杨予微的嘴角又开始下弯,方执贴过去吻她,你今天哭多久,我就吻多久哦。
她抱住他没有说话。
你问的,我都听懂了。
你说的,我也都明白。
只要你愿意,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我只需要一点点的时间。
弱弱的身形是孤胆英雄般的模样,他抬起手臂,护在她背后,靠过来一点,我给委屈的小丫头唱首歌,好不好?其实回忆往事,遗憾、悔恨都不可怕,最怕回忆稀薄又锋利,把后来的你,割的痛不欲生。
大概是,很想你,很想你,还不如不认识你。
你要如何,原谅时光遗失的过程,要如何才能容忍它发生,要如何才能想而不问。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像看客问他那样,问自己:———自己喜不喜欢她?———自己懂不懂爱?少年人热血玄冰难凉,志高飞鹏落败。
一剑挑江湖的风流意气,探龙渊虎穴的无知无畏,敢为先人先的义无反顾,都是迎风高挂的旗帜,标志着他的野心。
要成英雄,要有荣光,要衣着华贵,要彬彬有礼,要璀璨如夏花,要披挂漫天的星辰归来娶她。
所以喜欢啊,不然怎么想要自己牛逼哄哄,变那么厉害不就是想给她看。
可后来望向他的瞳孔已经不在,看着他的女孩已经走了。
剩他一人送走日落,一人等待星光,孤单的连星星都想坠落。
所以是他不懂爱吧。
她爱自己的时候,自己还不是大英雄,还不是那个有能力给她一切的方执紫霞爱至尊宝时,至尊宝还不叫齐天大圣,还不是斗战胜佛。
也许在她想和自己结婚的那一刻,自己在她心里就已经大闹天宫、位列仙班,成为盖世英雄了吧。
人们都说陈年旧日事可以被埋葬,方执后来明白,这是错的,也许往事会自行爬上来。
他总在十一月想起她抬手遮雨下车跑向自己的样子,湿漉漉的头发下是双温暖关心的眼睛。
也在北京落雪时想到一起踩雪的经历,她拿着热红薯,像小孩子一样牵着自己左踢踢右踢踢。
杨予微离开后,没有人会有人在雨天给他送一把伞,也没有有人关心他感冒吃没吃药。
可他始终眷恋自己起床就有她拥抱的日子。
不想再经历异地恋,不是害怕也不是孤单,他只是想好好存放当时那段感情里她给的耐心。
他只是再也不想给谁那样的认真。
他很乖,她不在的每一个晚上,他都是一个人睡,都轻轻讲过晚安,好梦,他一直渴望着有一个人,岁月经年仍拉住他不放,不许他孤单,不许他掉泪,不许他堕落沉沦。
遇见她后,就渴望她一人,只是他明白的太晚,所以身处深渊她也不曾知晓。
就像他不确定她话语里的真假,她也不曾笃定他的心意。
不是爱情不够忠贞,是爱有时候就会这样。
分不清前因后果,断不出是非对错。
方执放不开她,舍不得她,想娶她。
而方执扛得下全世界的谩骂,扛不了她一句,我不要你了,这样的重话。
不是不能为她刀山火海上一次,黄泉冥路走一遭。
只是没看清自己有多喜欢她,只是不明白这份感情多重要,只是忘了,是她让自己有真切做父亲的想法。
因为忘了,所以弄丢了她。
他以为所有深夜里的疼痛都是失恋的后遗症。
他总告诉自己,忍忍就好,忍过去就没事了。
他果然不会再每夜每夜的疼,可他却清晰的知道,她是自己不爱所有女孩的理由。
哪怕她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可以忍受刚离开她时的难受,却没办法载动她彻底和他毫无关系的难过。
他想要一部时光机,回到故事最初发生的那一天,再好好爱她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