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有个晚宴,本来方执是不用去的,不过许念一听杨予微也在就把他拉去了。
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窗上,水花溅开,水沿着玻璃哗哗地往下流,形成了一层透明的水膜。
方执被一只修长柔软的手拉着,厅室里只剩几个有些醉的人。
天黑得像是深夜,屋里的灯都亮着,苍白的灯光照在他靠着椅子的后背上。
男孩垂眼看着手边醉下的女孩,娇小的脸像是一只绽放后被冰冻的玫瑰,透明而绯红。
他摸出手机拨号,嘟嘟嘟地响了几声后电话接通了。
把话筒贴近自己耳边,许念,你看见温儒景了吗?大哥!大哥!我是他助理吗?你找我问他。
我不知道他的电话。
不过你找他干什么,刚刚酒会大家都在的时候你怎么不去。
不是,他老婆在我这…而且醉了…送回去啊,多大点事。
而且人家离婚好久了,你不会不知道吧?方执仰头吐了口气,心里默默地想,算怎么回事啊,离婚了?对啊,哎哟,我这边有事啊,挂了。
他想把杨予微带起来,试了几次都没下去手,无奈脱了自己的衣服裹在她身上,才把人抱起来。
杨予微手里的那份温暖忽然消失了,她有些怔忪的睁眼想找。
方执等着她转醒,但是很快她又睡过去了。
银质的发卡滑到她发梢摇摇欲坠,方执扶着她把发卡重新夹在她耳边向后一点。
无奈开口,干嘛喝这么多啊,是要把以前错过的酒都补回来吗?我们家不在一个方向啊,管好公司很累的。
杨予微家在东城开盘价号称本城第一的府邸区,方执家住在城西边有名的独栋社区。
可惜她的碎碎念,并没有人回答她。
她使不上力气,勾住他的手一松,人直往下滑。
男生及时接住了她,你下次能不能有点安全意识,唉。
这个怀抱很温暖,风雨吹得她浑身发冷,忍不住向那温暖靠近了些,淡淡的味道特别熟悉。
方执把她安置好,屏幕亮了起来,仪表闪过微光。
这台强劲6升v12双旋涡轮增压引擎无声的自检,车里感觉不到震动,随之无声地滑入雨幕中。
尾灯一闪,引擎高亢的轰鸣,路上到处都是鸣笛声,氙气灯拉出雪亮的光束,照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雨刷器刮去前挡风玻璃上的一层又一层仿佛永无止境的雨水,她在副驾驶座上沉睡,眼帘垂下,睫毛修长。
灯光绵延向远方,感觉道路渊远无尽。
他因咖啡躁动不安的心渐渐静下来,时间的流动仿若停止,目的地好像一直也无法到达那样。
杨予微柔软旦透着暖气的脸距离他的手不到20公分的距离,呼吸吐到方执棉质的内村上。
光透过车窗照过来,他偏头所能看见的只是女生侧脸的轮廓和轻抖的眼睫。
拜托你好好对待自己,我不想看到你不舒服的样子,你这样我也会觉得难受啊。
杨予微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只手拍打车窗,一只手去拉车门,她要吐!哎哎哎哎,别别别!方执这样说着时,操纵档位的手飞速变动,这种把事情操控于手中的感觉带着种美感,可惜没人欣赏。
等等一下!车迅速切进一个偏僻的小道上,方执刹车的瞬间车门开了,杨予微跌撞着跑下去。
雨伞雨伞雨伞,不可能没有吧!艹!真没有!方执把车里翻了一遍,最后用手掌遮着雨去看她,你怎么样了?她微微弓着腰、低着头的背影就像是一根在风雨里弯曲的竹子,筋节强硬,却也瘦削。
男孩偏长的额发被雨水淋湿了,湿漉漉的,挡住了眼睛,你要不要紧?杨予微擦擦嘴巴摇摇头,凉雨浇透了她单薄的衣服,她已经清醒了很多。
她看着方执,你怎么在这?别管我怎么在这了,先回车里,一会你要是还想吐,就直接吐车里。
真搞不明白你喝那么多干嘛。
不用你送我,一会我自己回去。
方执咬字非常清晰,杨大小姐刚刚是你拉着我,不让我走的,我找不到你老公,才送你的。
杨予微也不生气,坐在马路牙子上,哦,那对不起,你现在可以走了。
你在车里等人过来接你不行吗?他背后落下的雨有十万带甲精兵的气势,男孩站在大灯前,像站在北欧雪原上。
杨予微瞥过一眼,感觉全身都很寒冷,执拗的别过头不说话。
方执捡起女生带出去落在积水里的外套,自己手臂和银链上全都浸着水。
他把衣服狠狠扔在后备箱里,关门的声音在雨点喧嚣的夜里也是如此清晰。
我欠你钱嘛!我怎么着你了?!那那个雨里的女孩依旧不说话,淡紫色的裙摆贴在她小腿上,小腿线条修长、柔美,像一朵紫色的丁香花。
方执看着她,这个硬气的要死的姑娘,被淋的如同一球快要碎开的蒲公英。
他又把自己那个从积水里捞出来的、脏兮兮的外套拿出来。
刚刚和温儒景一起时还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整个大厅里那么多漂亮的女孩,没一个人压得下她的明媚和锋利。
这会,这把硬钢的好刀像是被许多往事绊住了。
方执把她拉起来,把那件衣服垫在她身下,行,算我欠你钱,你能先回车上吗,我没有伞。
他把滴水的头发捋上去,我真的很累,只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还包括了睡觉、吃饭、训练、带领战队打比赛…在这还剩不到八个小时的时间里,你可不可乖一点。
车灯和雨水把她的皮肤变得像水晶一样透明,她把自己窝成小小的一团。
他不是没见过她这样介乎孩子和少女的脾气。
干嘛突然跟我撒娇?女生沉默着。
因为温儒景的事?他思索着开口。
你这样认为的?方执那张英俊、漂亮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我不这样认为,难道认为你因为我才生气的吗?虽然听许念说过他们离婚,但他还是恶劣的想从她的口中听到杨予微勾起的唇角一点都不烫,在这雨夜细风里,有点孤凄的美。
方执,我们早离婚了。
那你现在是干嘛呢?因为什么?我就是热,想自己待一会,就是不舒服。
她的眼睛像是水面那样微漾着反射光线。
方执觉得自己很蠢,好像知道了答案还要去问一样,回去吧,想想还在等你回家,我送你回去,会快一点,如果感冒了,自己难受。
杨予微忽然觉得难过得想哭,低着头,发丝贴在脸上。
方执转过身来,琥珀瞳里透着居高临下的煞气。
杨予微刚想说话,男孩突然半闭着一只眼睛,水进眼睛里了,我今天戴了隐形眼镜,很难受。
你要不要拿出来?他把头靠近一点,你来吧。
我手脏。
没事。
女生伸出手轻轻扶着男孩的脑袋,摆正到能和她对视的角度,她漂亮的手指靠近他,有些抖。
方执抬手握住,太凉了,回车里,我送你回去。
你眼睛……..一会我自己来,走吧。
她被他拉着,想起今天以及过去的很多天。
他们也这样牵手,仿佛一吸三咏、重章叠唱的诗。
跑车是黑色的,流线型的车身,耀眼的图纹在黑色漆面上展开,在碎光下华丽逼人,方执摘掉眼镜,眨了几下,你还记得刚刚抱我了吗?啊?杨予微耳尖有点泛红。
开个玩笑,当真了?无聊。
他像个做了近视手术的健康病人,没错,健康的,病人。
如果近视算是一种病,如果想念算是一种病。
眼睛红着疼,胸腔里也溢出酸液,流到胃里起出泡泡,然后一个接一个的破裂。
方执忍住,歪头笑开,现在先休息一下,回去洗个热水澡,顺便再吃点饭,晚上你都没怎么吃。
漆黑的摩天大楼像是巨人那样站立,高架铁路在列车经过的时候酒下明亮的火花,行人匆匆,车灯明灭。
你回去不要忘了喝感冒药。
好。
不要经常喝加咖啡因的饮品。
好。
要过得开心,不要纠结于一些事情,以后回头看,只会发现其实是在浪费感情。
好。
注意保暖,你抵抗力一向不怎么强。
好。
还有,今天对不起啊。
方执默了一瞬,轻轻念出,好。
大概是明知道失去的什么东西要不回来,也不敢去要。
只想做些什么事情表示过去的那些不是虛幻的,自己和过去还有联系吧。
杨予微如此想着,就感觉自己又要吐了。
他在别人眼里是满身星月静栖的模样,双眸盛着暮色,里面隐约跳动烛火,不经意就赢了一生的爱意。
他还缺什么,还想要什么,还渴望什么,又会垂眼思念什么。
也不多,就是低声讲话时有人听,身处远方会被人挂念,有一只手可以被自己用力握紧。
偶尔会有人宠溺说爱他,可以有个合适的人说晚安。
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鬼神,但一定有宿命。
你年岁里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散落的因素,最终会被公式导出结果,不同的人捏着自己不同的因,尝着自己应有的果。
原来是这样啊。
方执想这些年他明白自己要去哪里。
他知道他要一个结局,他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他会站在名为罪的门前,握着鲜血淋漓的钥匙,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我不是凝视深渊的人,我就是深渊。
第30章 人间总是混沌局,谁也不多余谁也不必需王瑾一来接杨予微的时候,看到杨予微几乎被淋湿了。
把杨予微接上车就开始一阵阴阳怪气,我说杨予微,你要是想死不用挑时间,现在就可以了!一一,今天是方执接的我,是我要淋雨的,和他没关系。
杨予微看着王瑾一面色不善,语气有些软的开口,一一,今天我喝多了,但是是因为工作的原因,结果反倒是我拉着人家不愿放开了。
王瑾一抬眼看着杨予微,语气淡淡,杨予微,你不长记性可以,但你的身体能受得住吗?现在这件事只有我知道,你非得要把自己折腾进icu,你才乐意,是吧?对不起……..王瑾一懒得跟她计较,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杨予微觉得车里的空气太闷了,伸手把空调关掉,温度渐渐冷下去,可她还是觉得沉闷。
你跟一人分手,也是和他的一切告别。
你再也不去以前跟他常去的饭馆吃饭,锁上你跟他一起发过的朋友圈。
曾经有一部电影的一个桥段让他莫名其妙的笑起来并在你肩上蹭来蹭去,这以后你在看到这部电影的时候总会扭头闪开这个桥段,并且下意识的把肩膀收起来。
但此刻她不是最希望他们两个没有任何关系了吗?又不开心什么呢?你不是来看他幸福的吗?他幸福了你难过个屁啊!杨予微看着腕上怎么都暖不热的手环,长久地沉默。
他这种不自觉地温柔,真是格外残忍而引人逗留呢。
她可爱的脸在路边灯光下显得有些走样,脸上深深浅浅的影子让人产生在微笑的错觉。
他只是不背我,可他依旧很好。
王瑾一轰响引擎踩下油门,像她来时那样,带着一股兵戈杀气的利落。
…….王瑾一把杨予微接走后,方执就回去了,风从清冷的路灯边跑过,方执掂着咖啡和一瓶鲜奶走在回家的路上。
轻快地歌声从他喉咙里溢出来,这个小区好也不好,独门独户,互不打扰,安静也寂寞。
我回来啦!他推开门,大声说。
回答他的是吹着树叶的哗哗声,震动声扑面而来,在背后映出修长的影子。
他挠挠头,忘了,许念的那两个汪汪叫的小伙伴被接走了。
方执走进房间把灯、净化器和空调的开关依次打开,房子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发出规律地呼吸声。
电视播放剧集,音响播放歌曲,他呼出一口气,终于热闹了,终于暖和起来了。
他用微波炉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靠在窗边的软椅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品。
远灯温柔地倾污,外面的石板路记录着年轻的酸涩缠绵。
本来不该只有他坐在这里的,本来不该是他个人在这里的……..星星点点的夜,杨予微偶尔会坐在这里喝点甜汤,方执就蹲在她身边讨要一口,一般都会从咬勺子到咬嘴唇。
他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泛甜,也不想管,一头扎进漫漫无尽的疼爱里,被宠的有恃无恐、无法无天。
怎么办呢?你的名字让我无比清醒,又甘愿堕落。
他舔了舔嘴唇,怎么办呢?所有关于你的习惯是如此残忍,却每天都温习一遍。
方执坐着,不知道怎么了,只是很难过。
从她结婚忍到现在,就突然忍到了边界,忍到了顶峰。
他从衣柜拿出一件棉衣,什么都不顾的去车库启动那辆存放许久的车。
几个在工作室练习比赛的男孩子被方执一身外露的杀气和悲伤震慑住,硬着头皮尴尬地打招呼,执哥好……方执点点头,径直往里面走,把自己藏在游戏中,那游戏是赢还是输,没什么人会注意吧。
许念推开门,就看到在晨光中席地而坐的方执。
周身都是乱糟糟的,身上白色涂鸦短袖T恤也是皱巴巴的。
炽烈的光照在他的后背上。
不是吧,方执你这又是通宵?方执起身踢开脚边的废纸,找我什么事?看你昨天问我杨予微和温儒景的事,我还以为你知道人家离婚的事呢,合着你不知道啊?等我五分钟。
他进入卫生间刷牙,拿张洗脸巾随便擦了擦脸。
路过琴架时取下那顶昨天挂上去的帽子,一副反光太阳镜遮了眼睛里的血丝。
走吧。
许念带着他到一个餐厅吃饭,不过看着方执不是很没胃口,放下手里的刀叉问他,不合你胃口?方执回过神来,不太想吃东西,说正事吧。
哎哟,合着您把我当情报部门了是吧?说完还给了方执一个大白眼。
方执没接茬,所以这件事究竟是怎样?许念喝了一口手边的牛奶,清了清嗓,就那样呗,人家两个结婚是权宜之计,当初杨予微为了你接手公司的时候本就根基不太牢固,后来你又搞出那么一出,她自然如履薄冰。
许念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她跟温儒景有没有感情我不知道,但确实她跟温儒景结婚在我们看来就是权宜之计,既倚仗温氏又表明了跟你没关系让人安心,一石二鸟。
方执目光晦涩,喉咙像被紧紧掐住一般,发不出声音。
他干涩的喉咙说不出甜言蜜语,破碎的心脏也装不起昂贵的梦境。
他起身就要走。
许念嘴里塞满食物,叫住他,唉唉唉,去哪啊,点的东西都没吃呢。
方执转身时,眼泪哗啦啦滚落下来。
—————他从未怨过任何人,毕竟,没能够把喜欢的女生带回家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在这样的忙碌里,在每天的黄昏与夜晚里,有意无意地成为了优秀的人。
逼着自己向前看,能做的就是珍惜现在。
这种想法很缓慢,不是直线变成竖线,也不是正面转成背面。
像是把自己从遗憾里逐步拽出来。
延延伸的每个夜晚,喝掉的每一口酒精,如同感染了一场会泛疼的病。
用一粒药杀死那些鲜活地往事,逼迫身体缓慢地自愈。
但是,只要一眼,爱她的事实仍可发芽破土生长成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树。
他没有一点点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