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拿着羽绒服与保温杯向对面的男人说,我们该走了。
我去抽支烟。
随后他起身跨出自己的休息室。
也不是想抽烟,就是有点舍不得走。
他和杨予微见面的频率很低,从不特意为对方改变行程。
因此,一年中也就只能见那么几回。
他们的事情过去太久了,他所有的回答也不会提到她。
偶尔他搜自己的名字,也能看到营销号拿她出来暗示自己爱而不得。
评论里粉丝大骂神经病,他哑然失笑。
他们不必提过去,也不用提未来,甚至没熟悉到必须打招呼。
是啊,他现在是炙手可热的电竞选手。
谁又不想知道一些关于他的往事呢?卫生间的灯下,方执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支酸樱桃味的烟,靠在垃圾桶旁的墙边。
他的长相本就对女生有着足够的吸引力,再加上他给人以不羁的个性还有那与个性不匹配的深情眼神,很多的女生简直对他要痴迷了。
此时,正湿漉漉地看着手里的一个防风火机并不多么珍贵的东西,用某种银色的合金制造。
机身刻着一尾鲨鱼,钢底倒置镌着fang。
因为总是摩挲,它泛着晶亮的银光,被捏在手上,缓慢地旋转着。
以前杨予微知道他抽烟,会送火机哄他开心知道他喜欢开车,会送名车让他欢喜。
知道他没有安全感,不会不接他电话。
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方执笑了,嘴里咬着的星点火光零零碎碎地往下落。
好比心里供了一卷画轴,纸色虽已不新鲜,但他却保存地极整洁。
几经辗转,仍旧如此。
可那位赠画之人却说,都多少年了,不值钱的东西还不如烧了。
温儒景进来洗手,透过清淡的白烟看到方执,因为吃惊,多盯了几秒。
方执抬眼,晃晃手里的盒子,难得地多说了几晃手里的盒子,难得地多说了几句,你要吗?少年笑了,不要了,我不太会。
也对,小孩子不需要抽烟。
温儒景无语了,我…不小了。
打游戏玩滑板都能快乐的小孩子,不需要用烟找快乐。
温儒景被这明显哄小孩的话搞得哭笑不得。
方执也笑了,吐出最后一口烟圈。
同他一起站在镜前,水流冲着两个人的手心灯光够亮,可温儒景瞧不清真切方执脸上的神色。
半晌,少年擦干净手,执哥,那我先回去了,方执点点头,算一个应声。
路过杨予微的包间,方执停了步子。
深呼吸了几口,准备敲门。
这时,他听到了房间里女生和男孩的笑声。
方执可以想象温儒景眉飞色舞的样子。
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在门口站了许久,任由冷风渐透肩头。
终于,手轻轻地离开门把手,抓了抓脑袋,有点失望。
半个钟头后,方执敲开她住所的门。
杨予微宽松的白色绘彩白丁,宽松的黑色短裤,没有穿鞋子,头发半湿不干的落在肩头。
天鹅颈,细锁骨,单薄的肩膀,身体的小绒毛上面沾满了水汽,头发偶尔坠下水珠从白皙肩颈滑进看不见的迷宫中。
皮肤干净到有股透明感,他瞧着就想靠上去留下点什么。
他慢慢悠悠地走到她跟前,一伸手揽着她的腰往怀里扣,若即若离的蹭上她鼻子。
滚开。
她面无表情地说,人却没有动弹。
我发誓,我错了。
别和我来这恶心人的一套,动不动就发这誓那誓的,有屁用?方执,你要点脸吧!别动,让我抱一会,我有点想你。
很稀松平常的语气,没有激动更没有深情。
这是男人的通病,再大的喜悦再浓的思念,也都能稀释成白水般的口吻吐露出来,这是天生的本领。
杨予微激烈的挣脱力气,让方执踉跄着跌跌撞撞了几步,眼看要撞到装饰用的铁制品。
方执三步作两步拉她进怀里,手掌下意识去扶被撞得前后摇摆的金属花。
晚了一步,花朵下方的叶子钩走他掌根处的一块皮肉,把他一起带着摔倒。
撑到冰凉的阴湿的地面,他本还在酒醉当中,痛感也十分麻木。
最近几个月里方执受伤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之前膝盖上的伤还没痊愈,此刻又多了手掌的割伤。
他强撑着站了起来,天旋地转的感觉汹涌而来,眼前的景象是破碎而寒冷的。
血顷刻便涌出来,他倒也没在意,在哐当声中回手把人抱回去。
手里都是血沫,他抬起胳膊在她身上擦了一把。
血迹印得女生身上到处都是,她吓到了,都忘了自己正在跟他算账呢。
去查看他的伤口,被方执反手压在身下。
他不温柔,她又挣扎,嘴唇很快就肿了。
汗液挤掉凝血块,进去真皮层,氯化钠如虫子蛰伏啃咬血肉,他趴在她耳边喊疼。
喊得她心软,喊得她落泪,喊得她抽着气喘。
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浑身发疼。
他是受了伤也不愿包扎的人,自己血液四溅,也要拉她腥气沾身。
他一点一点惹她,成了两块橡皮糖,被滚烫烈火融化到不分彼此,分开也扯出糖丝。
他们互助成魔,他们亲密无间。
他知道自己有点儿不清醒,可更知道眼前人就是心上人。
他们的关系不是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就能理顺的。
此刻他们宁愿被欲望支配,让精神得以喘息片刻。
而他现在在替代谁,在扮演什么角色?方执不愿去想,也不能去想。
你很好。
方执慢慢地开口。
你知道我们没办法继续了吧。
杨予微的眼神固执极了,她把冷漠诠释得精准而到位,但鼻音却出卖了她。
说什么呢。
方执噗嗤笑了,我们哪开始过。
二十岁没办法说出口的话,难道现在就可以了吗?二十岁时没能做到的事,一辈子也做不到。
就假装我们不能在一起的原因是我不爱你,你不爱我,而不是不合适,也不是不敢。
到差不多合适的年纪,我就找个差不多合适的人结婚,然后我们各自长久稳定。
如果再有活动我们两个人遇见,就假装合作过几次的陌生人,表面平淡,私下仍是只能过节问候的朋友。
虽然,我也希望早上能看到你睡在身边。
希望随时随地光明正大地拥抱你。
希望能向父母介绍你。
希望不在记者提问下难堪地回避。
我遗憾,我不甘心,我想亲吻的人从来都只有你。
但是没关系。
谁让我们不匹配,不长久。
他在如此悲伤的情境下,竟然忽地又想表达自己的的大度,于是他轻描淡写地道,我就跟巴甫洛夫实验室里的狗一样,你摇摇铃,不用给肉,我就死心塌地的巴巴跑来。
有水从杨予微的眼睛里泄出来。
其实他们心里非常明白,走到这样难以挽回的一步,才最是应该。
破败的光影,杂音,划痕,闪烁,忽明忽暗。
她挣扎,每一根骨骼都发疼,呜鸣声顺着眼角泅温黑发。
黑暗就呼啸着紧随而来,这是个不伦不类的季节,还有些虚无的错觉。
她头上的汗也没干,头发乱糟糟地,就像一棵刚被踩踏过的小麦苗。
他手里有ABCDE多个选项,可都不是通往她幸福的答案。
杨予微成了记忆中一个无法接近的诱惑,以无辜洒脱的姿态存在他身边。
在他的心上,却也退他万丈。
从她家出来,站在雪夜里的方执终于忍不下去了,趴在垃圾桶上吐。
他微微低着头,谁也看不到他的眼神,雪花融化后沿着脸颊汇成细流,再沿着尖说的下颌滑落。
整个过程中这个年轻男人疼的直不起腰,风雪像是一道白色的帷幕,他站在帷幕之外于这节日热烈十足的气氛无缘,飞雪积在他的黑色外套上,令他看起来越发孤寂清冷。
地球那么大,世界那么大,可是从北太平洋到南太平洋,从芝加哥到格陵兰,哪里的天空却都是一样的。
空旷,蔚然却很寂寞。
———再也没有天长地久的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