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馆花圃外沿小路上,许念招手,兄弟,来个告别拥抱吧。
得了吧。
嘴上嫌弃,身体却很诚实,下次见。
许念拍拍他,隔着大洋呢,等你回洛杉矶吧,走了。
穿着短䄂还吹风。
方执笑着去抱她,我没有那么脆弱啦。
早几个月,他穿着短袖,就着窗外的寒风嘬冰可乐,寒暑不侵似的。
更早的几年前,他和队友坐在后院冰冷的石阶上舔冰淇淋,寒风一过,要把味觉冻住。
自然想不到未来有一天别人还是短袖时,自己就棉服棉帽了。
天早就暗透了,经过下山的那一段长满参天大树的道路时,已经看不清周围的景色,寒凉在黑暗里慢慢膨胀。
杨予微在车里拉紧了领口打了个哆嗦,方执把车窗升起来,速度码渐渐飙高一刻度。
空调开了,你靠近一点。
嗯…明天不休息么?工作已经排好了。
…天空并不透亮,深夜里的穹苍仿佛烟雾缭绕路过灯火依旧却无人问津地咖啡店时,方执转头问她,你喝不喝热咖啡?杨予微眼睛有点散漫,刚刚跟饶殊意见面喝的酒精在身体里已经代谢了一部分,但醉意却越发浓烈清晰,啊?什么?方执伸出手指蹭她的唇角,给你买杯布丁吃好吗?酒精和咖啡因会让人心跳失控,他差一点就忘了。
杨予微看他扣上棒球帽,在口罩没戴上之前,他轻声出口,在车里等着我。
她点点头,觉得很困,暖风要把骨头都吹软。
很快他回来,喝着手里的一杯咖啡,把那盒布丁递给她。
女生身上还穿着方执的黑色外套,此刻路灯落进来,星星点点的。
天还没有热,刚从冷藏柜里拿出来的芒果布丁,会让人觉得有些太凉,也许是酒的原因。
杨予微觉得这温度很棒。
甘果的强烈味道和口咸配合着奶香,润得她整个身心都开怀起来,不时露出无限享受的样子。
方执的心速快了一些,肾上腺素的飙升,让他处于近乎兴奋的状态,倦意也因此无影无踪。
杨予微吃了一半就放下了勺子,一直迷迷糊糊着,直到方执替她松开安全带,她才清醒一些。
从鼻翼到太阳穴漫开一层薄薄的红,怎么了?他微低了头,鼻息扑着她如玉石般完美无瑕的下颌骨,到家了。
她点点头去开车门,方执停好车时,她已经走出去了。
不是上楼的路,他跟着她,也不管她是不是醉了在闹。
灯下是她暗黄色、半透明的影子,好像是黏稠的糖液,带上无名的香气,蒸发在周国的空气中一 般,这样流向他。
方执走在她身侧,大大咧咧地说着,宝贝,再不回去休息,就会变丑哦。
这么近的距离,她发现他真的很高,但高不高不是现在的问题,问题是他熬夜抽烟又吃汉堡,皮肤为什么还这么细腻。
瞧着手感很柔软的样子,她忍不住用藏在长袖里的手去摸他的脸。
大傻子。
说完,她就自顾自地笑起来。
方执把双手搓得暖和起来后捏住她掌心,把她带到自己怀里,回去了,你明天要早起啊。
他瞥了一眼女生裸露的腿,而且这样你会感冒。
方执身上有股淡淡的酒香,她转过身,慢慢、慢慢地搂住他的脖子,杨予微高挑纤长,但此刻窝在他怀里,是很小很小的一团。
方执弓下腰拥抱她,耳边银光跳跃。
高楼围绕着他们,小小的窗户像是成排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高天里的风速很高,乌云瞬息万变,但他怀里这块小小的地方,和煦温暖。
你陪我走一会啊,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除了狗,还没人陪我逛一逛。
她话里有点不高兴,又有点难过。
汪!汪!方忽然学狗叫起来,杨予微一惊,抬头看见男孩对她吐舌头,她立刻明白方执是要逗她开心。
他听出她话里的失落了,于是她咯咯笑了起来,就是吃这一套啊。
以后你有我,我代替那只白毛陪你啊。
他说的漫不经心地,可表情像在缔约。
这样简单的动宾词组,也能牵扯出没顶般的喜悦。
杨予微在前面走着,没点头也没摇头。
后背因为光影的氤氲而显得异常模糊,背光的缘故,方执只看得到她脸部轮廓的大致线条。
她突然转身,定定地看着他。
杨予微后面的整条路是绵长的昏黄色,把人衬得异常遥远,像从某个古老时间而来的故人,不知道该用熟悉还是陌生去形容。
那个…是你说的。
——是你和我说的。
——是你自己说的,陪我,一起。
方执肩膀硬着的线条突然地松开,手掌捂住眼睛低头,笑着走向杨予微。
临近她时却蹲了下去,认真打量起她脚上散开的鞋带,神色沉静而温柔。
几秒后,他小臂撑在膝盖,仰头望她,如同以往那个总是轻轻松松就能勾起嘴角的方执样坏笑一点。
要不要试试相信我?仿佛伸手进池底这么随意撩起来般简单的句子。
不知道是哪里。
就是从喜欢你、能交往看看吗?、我爱你、想跟你好。
从那些各类各式的甜腻的告白中,问的最没有特色的一句,要不要试试相信我。
致死的温柔的句子,彩色的画面,黑白的画面。
有声音的画面,没有声音却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画面。
特写的镜头,远镜头。
偏绿的胶片,老式电影的胶片。
全都只放映一个画面。
他曲腿蹲着仰头问她,要不要试试相信我。
杨予微腰上黑色的外衣在风中漫卷.露出笔直秀气的双腿,手腕上系着方执送的金色链子,铃铛在风中叮叮作响。
灯切过他的眼线,短T的绣纹在后背似一幅镀银混星的图,发黄的灯波照在他黑灰夹杂的发上,又脏又漂亮。
然后杨予微开口说,那相信你试试吧。
方执站起来,手掐着腰,皱眉,一双长腿线条流畅,饱受瞩目,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在女生不解的目光中,拦腰抱住她,明天再逛,回去了。
她下意识抓住,我可以自己走。
抱好我。
话语低低地落在她发尾,杨予微把脸埋在他脖颈,闻到非常非常舒服的味道,喷香水了吗?今天吗?没有。
他下巴转过去一点角度,感受着小姑娘温热的呼吸,出口,应该是浴盐的味道,昨天在浴室里不小心眯着了,多泡了一会。
第57章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因为我会说没关系杨予微住的比较高,可以望见更远地方的楼群,那些树木也突然显得那么弱小。
在脚底下很远的地方,微微,这边看下去,像一个巨大摩天轮趴在地上一样,听说能从窗户里望见摩天轮,会一直有好运气。
他语气很兴奋,笑的样子像个终于发现好吃东西的小孩子。
杨予微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有些冷淡的男生,会讲出这样的话来,原来他也有很天真的一面。
他不信神佛,却在自己心里供奉了一面天真的神牌。
这让他成为很温和的人,也让他成为看见流星会像孩童那样欢呼、单纯的人。
女生穿着单层棉质睡衣,把麦片泡进牛奶里,端给他,你不是说你有点饿吗,呐,给你泡的,吃完赶紧去洗漱。
方执接过,一口下去半杯,眼睛盯 着她冰雪般的小脸细看,有种惊艳的感觉,是成年男人都会下意识回避的美。
她睡衣领口的细节很讲究,衣服整体是偏暗色设计,却并不压抑,反而给人高级的爽利感。
方执走过去,把杯子递给她,喏,喝完了。
杯子是昂贵的水晶玻璃,整块材料雕刻成的,冰质纯净,很是剔透,外壁雕刻着矢车菊花纹。
方执懒洋洋地说,喝牛奶浪费了。
它应该盛着清香烈酒,被人用来碰杯,记录一项权力的更替。
那你别喝啊,喝的比谁都快啪!手掌堪堪蹭过杨予微的脸按在墙上。
以为他要干嘛,那家伙却丧着一对眉,委屈巴巴地,我错了嘛,用来喝牛奶真不错哎,这主意好。
杨予微打开他壁咚的手,别贫了,有个很严重的问题,我这里没有男士衣服。
啊……方执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怎么办?杨予微却笑了,我有几个比较大号的中性风短袖,放浴室外间了,你看你喜欢哪个就穿哪个。
他想了想,有些难为情,那个,那个,我裤子呢?我下去给你买,这边有个二十四小时的中型超市,你内裤穿多大的来着?她说太过坦荡,就像她是出去帮他买块蛋糕而不是内裤一样。
我我我,这样,这,是不是,有没有,不太好啊?哦,那你随便,我先去睡了?别别别,太晚了,你现在去,不安全。
杨予微拿出来一件连帽风衣,没事,我以前又不是没给你买过,你怎么变得这么拘谨了?她指着脚边的小狗,我和它一起去。
等人拎着一袋零食和衣服回来时,方执围着浴巾,正扒着窗户向外看。
她站在门口问,你在看什么?方执回头,咦,你从哪边回来的,怎么我没看到你。
她一边换鞋一边说,你是不是傻。
然后指了指门口,方向看反了,是这边。
是等一个人回家的滋味,自从幼年家里亲人全部去世之后,他再也没有趴在房间的窗台上,等过谁了。
今日,他重演了那年的往事,不再是咸的了。
因为长大后,泪腺退化了,因为他有了一个人,那个女孩会一种能把他的心变甜的魔法。
而他是咖啡都要加两袋糖浆的那种人啊。
老天爷,答应我吧,让我和她从过去到将来,一起走很长很长的时光吧。
他拉紧浴巾跑过去,半路被杨予微扔过来的袋子击中,拿好,快去换下来。
窗外的天色是深深的灰蓝,向边缘而去后,就变成了浓墨色。
他抱住袋子往房间走。
杨予微眼睛粘在他后背的印花图案上,衣领向左肩偏移了几分,露出他后颈部的纹身。
就是这样的场景,留存在她大脑皮层的最浅处,重叠着他们的曾经。
如同骑自行车的颠簸,读书开的明灯,夏天的泳泳池,露天河里的绿色昆虫……一幕幕,习以为常又不起眼,就像他抬手捋头发一样稀松平常。
就是这种形式的普通,却成了她日后,骨骼夜夜梦见的岁月。
微微。
他在杨予微卧室的门边探头,你睡了吗?睡了。
睡了还会回答问题。
她把灯拧亮一些,干嘛?找我什么事?方执坐到床边,那边太黑了,我害怕。
杨予微把头往枕头里藏了藏,声音也因此闷闷的,你开着灯睡。
微微。
声音软着,要去捉她的手。
哎!杨予微一抬手,躲掉了,方执!我说你一个大男人,还行不行?世界突然安静的很诡异,杨予微感觉有点不对劲,温和光亮里,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从斜后方伸过来她立刻起身,却被方执扑倒,微微,微微……杨予微按住他舔自己锁骨的头,低声说,差不多行了啊。
他只是轻轻摩擦她的腰腹,没有多做什么,她因轻微挣扎露出的肩头,素白得像是冰雪或者盐,方执瞥过一眼就直接把头偏过去,语气都有些抖,不要动,我抱一会。
她的身体比起普通人是单薄的,方执一只手环住她,一只手摸她养得很长的头发,你睡吧。
晚安,宝贝。
他起身走进浴室,凉水流过脊背,是抑制不住的战栗,他冷静了。
窗外是漆黑的夜和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凉雨。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气泡水,右手捏着一根烟踱到阳台。
倚靠在落地窗边缘的窄墙上,雨水纷纷掉落人间,方执歪头燃了那支烟。
喷出的烟雾在暗色底下升腾了很久,长时间没有散去。
他左手单指开了那罐气泡水,仰头灌了一口,烟头细小的火光星星点点地往地上掉。
他没由来的想起他们以前也是这个样子,事情就像发生在昨天,在眼前,却已久到能用年月形容。
和她分开后,他的孤单,就像以前火星照耀十三个州府。
就像,船头捞月,楼头挑阳。
想洒脱却飞不起来。
凌云壮志里有步步为营,花团锦筷中暗藏杀机,没一样纯粹,没一样舒心。
杨予微披着薄毯靠近他,方执把烟插进还剩半瓶的气泡水里,火点太小,连嘶声都无法被人耳捕捉到。
怎么还没睡?他想碰她,又觉得手太凉。
杨予微的脸色不好,是隐约的怒气,方执,你就不生病不舒服是吧。
方执看了自己身上的短袖,笑容不怎么真实,微微,对不起……不用说完整句话,杨予微就懂了他所说的对不起是指什么什么,她静静地,我知道啊。
我真的错了……我是不是太混账了啊!杨予微把自己热乎乎的手放进他掌心,想了一会,只念了一句,方执……沾在自己掌纹里的,滚烫的,是她的心思。
他弓了一点腰,像抱女儿那样抱起她。
路过桌边伸手把那瓶烟味气泡水放下,我明白了。
要不要试试和我在一起,要不要试试相信我,要不要试试和我一起走到结婚。
要不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