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总会自动拉回。
每每想到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杨予微还是会红了眼眶。
就像在一起是她的主动,分手也是她主动,一切都由她开始又由她结束。
你真的来了啊?方执绕过一名抱着化妆箱的女助理,跟电话那头的人低语。
喂,能听到我说话吗?你不是在逗我玩吧?杨予微你他妈的是小孩子吗?大概是得了答案,他跟这场活动的组织者讨了把车钥匙,然后从弥漫的香水味道中离开。
微信上的实时位置显示也就三四站路,他很快就接到了杨予微。
中间方执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大抵是工作人员在找他。
助理一直到这一刻也搞不清他到底做什么。
〝我这就回去了,不会耽误很久。
她坐在副驾驶,歪头望他,今天的造型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说话的声音比电话里清亮一些,侧脸比工作室放出的照片还要好看。
你吃饭了吗?方执注视着路面,车开得很快,想赶在绿灯结束前穿过这个路口。
杨予微诚实地摇了摇头。
少年目光透过灯火透亮的建筑,前面有个店,你过去,你先吃着,我工作结束后去找你。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贸然来访,其实是很任性的吧。
应该和你商量一下的,也就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方执瞟了一眼安静的侧脸,一丝细软的黑发从她奶白色的棒球帽中跑了出来,棉质的衣领因她懒懒散散的坐姿堆蹭在那白皙、干净的后脖颈。
摸爬滚打多年的男孩、女孩擅于观察和分析,仿佛这成了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
的确,他急着赶回去,来不及送她去酒店,也不方便把她带在身边。
被看穿的感觉让人不舒服,车稳稳地停在日料馆的门前。
杨予微压了压棒球帽,去推车门。
方执却反手拉住她,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开始尴尬。
少年有点烦躁,抬手去拽领结,浸透冷香的衬衣被扯开几粒扣子,露出他动人的锁骨,你来找我,我其实很开心,真的。
服饰简单的少女身上也有些女孩气的小装饰,比如晃在耳下的链环,跟他亲手帮她戴上的那天一样漂亮、可爱。
方执心里突然有种不舍,是我的错,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觉得你麻烦。
9°C的深秋,夜深露重。
杨予微发神经拍一片漆黑的天空,然后传给他。
凌晨五点,空气冰冷。
困倦的少年套上卫衣,哼出一句早安,后鼻音拉出轻软的笑腔,表示他刚醒。
就是这种零零碎碎的词组、句子,串联起他们不能见面的日子。
跨越中国海岸线的初衷,是闹别扭吗?时光如水从他眼里滑过,微光闪烁,映着她的脸。
杨予微心里雪崩了,前倾身体去抱他。
少年洁白的食指圈了一道镶嵌珠宝的银环,温暖的手掌、冰冷的金属顺着女孩的后脑勺一同覆盖在她细腻的颈部皮肤上。
棒球帽檐遮住方执半张脸,杨予微尝到他未舔干净的唇膏,是甜腻的橙子味。
口腔中另一个人的气息愈演愈烈,叹息盛开于心房,除了更爱他,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贸然开口,我真的很想你。
声音仔细听好像还带一丝哭腔。
车窗外面人来人往,零碎吵闹落进女孩的耳膜,她想,方执就是个疯子,迟早有一天会把两个人都玩死。
泛红的眼尾让她有点娃娃脸,桃花眼里水光涌动,很是招人方执伸出拇指去抹她艳红的唇,她能闻见他袖口上的幽香。
七八个小时没吃东西了,肯定饿了吧?我去看一眼就来陪你。
但是却并没有明确回应她。
看到女孩目光黯淡了,方执勾了勾唇角,摸摸女孩的头,有些欠欠的说,啧,早知道你想我了,好吧。
说完又亲了亲她的嘴角。
他身上是高级别的正装,袖口上用银线绣的玫瑰花纹熠熠生辉,本该是个桀骜不驯贵公子。
可这个气场锋利的男孩为她低头、弯腰,用最温柔的语气问她,等我一会好不好?真是个笨孩子,连哄心爱女孩的方式都毫无章法。
杨予微的手揽过他的脖子,摩挲少年短短地硬发茬,哄孩子般说,好,好,你去忙哒。
明晃晃的行程,乌泱泱的人群,余庆伟几乎脱不开身。
有人轻轻地敲门,没人应声,服务生轻缓地推开门。
看见那个坐在灯光里喝着甜酒的年轻女孩,你好,这是你点的酒。
另外,我们还有半小时就打烊了。
杨予微眯着眼睛点点头,我在等人,他快到了。
她笑起来的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桌上的酒水滑下来打湿了衣服都不觉察。
服务生把涂了樱红颜料的瓷瓶放下,祝你用餐愉快。
这是今晚她第五次点这种酒了,服务生怕惊扰她似得,连关门的动作都小心翼翼。
钟表咔哒咔哒的转了四分之一,服务生准备再次去提醒楼上的那位客人。
打破计划的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少年,深棕色的帽子,棉质的黑色卫衣,腰间运动裤的束绳随意拉着。
服务生想上前询问来意,被少年缓缓抬起的琥珀色眼瞳逼退,侵略性的目光连有色的镜片都遮挡不住。
眉目间带着慑人的威严,让人不敢亲近。
全身都写着不爽,别搭理我。
男孩快步登上楼,服务生站在收银机的后面,那位女客人,等的就是他吧,那么漂亮的姑娘就该有这么威风凛凛的男朋友啊。
听到动静,杨予微睁开了眼睛,她看见的是正在闻细瓷杯的方执。
喝这么多,你不难受啊。
温和的声音在杨予微耳边响起。
方执把木架上挂着的棒球帽重新戴在她头上,把她拉起来,稳稳地抱住,回去了。
你?是你?她捏着方执的脸,几乎是面贴面地问他。
好啦,是我是我就是我。
你怎么来这么晚?我那边事情实在太多,一结束就来找你了呀。
可是。
一向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不知道说什么,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这傻姑娘,到底在跟谁赌气呢。
头埋进他质地柔软的卫衣里,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
方执带她下楼,摸了摸她发烫的脸,轻声说,嘘,好的好的,我的女朋友。
杨予微酒量不好,但酒风倒是极其纯良,安安静静的。
月光如水,她的眼神也散漫如水,连空气中的香水气都凝结如水。
她忽然开口问,男朋友呀,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方执愣了一下,我还没想过呢。
杨予微的心里,有酒液缓慢泛出来的灼热和回暖。
我希望是个男孩,嘴巴像我,眉目像你,将来肯定很多女孩子迷恋他。
方执心神一乱,把方向盘打到底,车辆旋转侧滑,轮胎与地面擦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他思考了一会说,好啊。
想要没有秘密彼此很透明,想要好好地爱你,不去计较公平不公平。
在慎重和沾沾自喜里徘徊,于深情与疲倦中游走,成熟和幼稚互相角力。
有没有一个平衡点,可以让我们绝不会错过对方。
她拿出手机,照片占据了整个屏幕。
图片里,少年利落的短发,很明亮的眼睛,趴在女孩的身后笑。
方执呀,我好喜欢你,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呀。
车景飞速后移,一盏又一盏的路灯投下光亮,她的话仿佛流动着水银,耀眼而富有重量。
她托着自己红润润的脸,甜甜的笑容泛着银辉,可爱死了。
美就像烈日,就像海洋,笔直地冲到你面前。
她自己是不自知的,可面对她你不由得就会觉得热。
方执实在无力招架,一个很烫的吻贴了上去。
第6章 还是算了吧,鱼不会溺水鸟不会恐高,你也不会爱我顶灯把房间照得如同白昼,杨予微揉着眼,不适应这么亮得环境。
方执微抬手肘撞上开关,好点了吗?为了等他,她喝了太多酒。
她轻轻嗯了一声。
阴影大块大块的吞噬地板,方执递给她一杯水,别着急,慢点喝。
喝完了。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把杯子倒置,晃了晃。
真棒!下面,该睡觉啦。
替她盖好被子,没一会儿功夫,杨予微发出了微微的有规律的呼吸声。
浴室镜子里,长眉如剑的年轻人穿着白色的单衣,水珠顺着下巴一滴一滴的砸在水池里。
冷水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一些,但困倦仍然映在他眼中。
窗台上的水晶花瓶里,插着一束蓝色的龙胆花,方执默默地拉上窗帘,低头看见她赤脚踩在大理石板上.这件用优质棉线织就的上衣不够厚、房间虽然是温暖的,也不免担心她着凉。
方执把椅子上的毛毯裹在她腰上,那纤细修长的腿陷进毛绒绒的暖和中。
她显得很开心,眉眼弯弯,一张脸如软玉般柔美细腻,让人有种想拥抱的冲动。
怎么醒了?因为我猜到你一定很想我啊……杨予微凑近前去,他领口的冷香,已到后调,微微泛苦。
下次不要一个人过来找我。
她噘嘴,为什么?因为你是女孩子啊。
方执把她抱到旁边的沙发上。
杨大小姐出意外我可担不起。
女孩松开了他的衣袖,却没有收手,而是摸了摸他的面颊,我可以保护我自己,我也能保护你。
她的话有些答所非问了。
好像爱他总是要含着泪。
她的手指修长,骨节纤细,肌肤仿佛是半透明的,美得让人怦然心动。
他没说话,低了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是那种要把握自己人生的少女,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
只是,他不喜欢女孩子受伤害,这会让他有种无能为力的隐痛。
你想见我,让我知道。
她点点头,呼吸温热,喷洒在他脖颈。
可是上次我答应来看你了……女孩声音有些小了。
方执松开她的肩膀,缓缓地凑上去,轻轻碰触她温润的、粉红色的嘴唇。
他的亲吻很软,轻柔得像是露珠,叮在皮肤上,痒痒的,烫烫的。
睡了好不好?嗯?说完又亲了亲女孩的嘴角。
可我睡不着。
一股撒娇的味道,方执笑了,那你钻进被子里。
杨予微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耳朵里全是他好听的声音。
她想,这个常常看见的寻常屋顶成了标记她年龄的事物。
是方执赋予了它这样的意义。
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跋山涉水看风景,是能够很快乐的。
但是,有了他,那快乐会成倍的叠加。
可是他想,那天下午,他就已经弄丢她了。
或许,一起弄丢的,还有原本可以幸福的可能,后来他用四个字形容了自己的感情——无缘无故。
没遇上未来的缘分,又恰好遗失了故人。
…回忆想起来还是那么锥心刺骨,让人难过。
如同一盘死棋,绕转千回也无法脱身。
他做了一个很疼的梦,梦里到处是血腥味,硝烟味焦糊味,山呼海啸般地扑过来。
意识在身边飘来荡去,时有时无,像一台年久失修的无线电,心跳几乎要不堪重负的炸开。
他在废墟里抱着一个女孩,一遍一遍的喊她的名字,她身上有好多擦不完的血。
他嘴边一直低声呢喃微微,微微,微微……夜色微光,他心跳慢弱。
杨予微最怕流年似水,故人不归。
她希望他最后娶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这样他就能一直记住她。
可她又害怕他最后会娶一个像她一样的女孩,因为如果像她,那为什么不是她。
方执认识她以后,从没有错过她的生日。
不管有多晚,他都要说一句祝福。
他想他真的知道怎么让他最痛最难过,即便是她的生日也要让他难堪。
即使是在她官宣结婚的那个生日,他也在洗手间一边吐一边给她打电话祝她生日快乐,祝她年年岁岁有今朝。
他在卫生间抱着马桶快把内脏都吐出来了,漱口时,他的手在颤。
此刻水流下的他有点头晕,闭着眼靠在坚硬冰冷的墙壁上。
这半年来,他的胃越发的脆弱了,多喝一点,都要造反。
眼睛垂下去,看起来有种心不在焉的冷淡。
那天的车流尾灯像一条长龙,首尾无边。
她流连在路边,垂着快要掉下来的脑袋。
靠着手臂她流连在路上,垂着快要掉下来的脑袋,靠着手臂哭。
她不知道还能和他说什么,她叫着他的名字,感觉所有的东西都被抢走了,就剩那点沾染他气味的回忆。
她有好长一段时间,看到和他一样的车,就忍不住弯腰去看开车的人。
好在,这样恍惚的日子,屈指可数。
她想她明白了,什么是‘未晓前路难,末惜今团圆’。
…不久后,朋友去他家,进门就瞧见桌子下摆了很多酒杯,有新的也有用过的。
房间是定期打扫的干净,可也是明显不愿别人整理的乱。
那个房间,进去仰头看到梵.高的《星空》。
房间里挂着零散的照片,上面是他和杨予微。
咖啡糖浆袋溢出的糖浆黏在桌子上。
朋友看着一屋子和一个人有关的物品,心下酸楚,他在自己头顶悬一片星空,他坐在这里时,会想些什么呢?朋友没有提及这个话题,也许他只是需要时间。
杨予微要跟温家公子大婚的事情,在他们圈子里闹的沸沸扬扬。
黄昏的时候,朋友在一个老茶馆的院子里,找到他。
黑色的渔夫帽,白色的棉质T,坐在一株石榴树下,背影一动也不动。
朋友和老板说,一个院子里只有一棵树,不好,这是‘困’字。
老板浇着茶盅,我就独爱这一株。
白茶清欢无别事,谁在等朗风明月一归人。
这个茶馆叫醉桂堂,很别致,开在一座山和一片湖的深处。
院落里曾经栽满了桂花树,若是时节刚好来,茶客就要醉倒在这片桂花海里了。
可惜,老板的妻子死后,就把这些桂花全伐了。
如今虽是花香馥郁,景象也是廖廖。
方执定在夕阳里很久很久,朋友把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方执的心那么明明白白,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爱情让人委屈得忍不住想哭。
朋友打了一个电话,走过去把方执拉起来,就算是为了我,去喝酒。
他扭过头说,不去。
朋友顺着他旁边的桌子坐下,要了一泡极品好茶,老曼峨,古树普洱,香味被闷了很多年,茶是好茶,也是铭心的苦。
方执拿过来一盏慢慢喝完。
朋友抬起头,望着他,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触动,苦吗?一个咖啡要加两包糖浆的人,还好。
终究还是拗不过朋友,还是去喝了酒。
只不过醉的有些彻底,或许不是醉吧。
血液似乎变成了冰血混合物,洗刷着神经,让他分辨不出是麻木还是无知觉。
我可以和你一起出去玩,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教你打台球玩卡丁车,陪你试衣服看德云社。
但我不能一直牵着你,不能再时不时抱一下,不能看电影的时候低头吻你。
你让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不止这样,又只能这样。
你的名字和我无关了,我看向你的每一眼,都清楚的知道,你已经不属于我了。
你的温柔南风过境未回首,你的欢颜紧锁心头末散去。
我不祈祷自己有世界上第一名的幸福,只愿自己不要再如此这般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