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们放手一搏仍求仁未得仁,不顾后果仍明哲亦难保身,又该当如何自处?方执坐在窗前眺望着这座城市,新宿区的边缘,无数霓虹灯招牌堆叠起来,歌舞伎町的长街上出没着各色人等。
喝的烂醉的上班族从酒吧出来,衣着性感的少女蹬着高跟鞋嬉笑,餐饮店的牌子在暴雨前的冷风中招摇。
东京是一座知道睡觉的城市,而新宿区却是不知疲倦的少年。
他转脸回来收起了寂寥地神色,扫一眼许念身后端坐的日本姑娘。
日本很美,这里的姑娘也很美。
侧身的一个男人开口,你们错过了花期,不然能闻到初恋的味道,那个季节,真的很适合恋爱。
黑龙清酒清冽醇厚,许念不知不觉就有了几分醉意,我们是来求婚的,就是碰到樱花正盛,也没功夫甜蜜蜜。
方执不是第一来东京了,他还收到过旅游景点的宣传页。
浅草寺、皇居、明治神宫这样的建筑印在纸扉上,他捏着册子边缘翻过来,看到各种商业街和各式的游乐场的注释。
气质有格调的古建筑与五光十色的夜生活,在翻手之间。
谈话在继续,暴雨打在窗上,沙沙声音在咿呀戏调里不甚明显。
人们打着雨伞小跑而过,街面偶尔会空一会。
方执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似乎有些困,眼皮半耷拉着,连呼吸都很慢。
霍遇干干净净的声音时不时高一下,和他的那个朋友相谈其欢,你们这个项目,搞得是年轻人的文化吧,会要不要去看看年轻人的地盘。
霍遇欣然答应。
方执反应过来,至少问一下我的意见啊,就决定了?霍遇声音不高不低,我猜你肯定会喜欢。
你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他们从曲曲折折的走廊出去,穿黑西装的侍从夹道鞠躬。
方执衣间的金属挂饰在灯光下反射着明亮的光芒,徽纹一闪而过。
转角处摆放了一个衣架,黑色的长风衣周正地挂起,旁边配了一把森严的古刀。
女子唱的戏文残篇断句的传出…犹记日昔年恩重,恨水长东…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怪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额头因为抬眼的关系,压出几道浅浅的纹。
眉眼和发色在漏出的冷光的映衬下,平添凉意。
方执静静走出去。
…Chateau Joel Robuchon,是东京很有情调的一个餐厅,在惠比寿附近,设在一座1936年建造的洋楼里。
这让他想到Aspasia餐馆里的情节,细长走廊的墙壁上挂着葛饰北畜的《富岳三十六景》的复制版。
电梯就在那条路的尽头,旁边的侍者端着带保温罩的银盘。
挽住他臂弯的杨予微望着古典华美的建筑,眼晴里忽然透出几分迷惑。
她不知道方执在玩什么把戏。
弦乐队奏出流畅的音乐,男孩今天穿了一身正装,黑色的头发,黑色的西装,在人群中高挑出众。
笑起来牙齿洁白,英伦绅士般风度翩翩,但因右耳上两颗闪闪发亮的耳钉,显出一丝不羁。
讨衫是血蔷薇的颜色,与他后颈雪白的肌肤对比鲜明,肩线平而宽阔,像个浪漫贵公子。
杨予微身上是带光泽的塔夫绸剪裁的定制裙,白色的裙带包裹她纤细的腰肢。
漏出圆润的肩膀和挺拔的蝴蝶骨,肌肤素白,有冰晶的质感。
脚上白色的高跟羊皮短靴绷紧了小腿,弧线美的让人心动。
暗栗色的长发挽在脑后,有些男孩气的眉锋,带了点压人的英气。
惊艳全场是她的家常便饭,比美色更镇得佳场子的是她的气质。
人们在欣赏她的美丽时,也被她的气场压迫。
她眼神凌厉下来,就像一柄冷艳的妖刀。
她入座看向方执,眉眼清澈动人,声音软和,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她的脸那么生动柔软,颊边有浅浅的绯色,眉宇修长,皮肤细腻,嘴唇像甜腻的果冻,表情可爱。
方执的声音低低的,语气近乎温柔,像在哄孩子,是个很重要的日子,马上你就知道了。
东京灯火通明的大厦像是一个个巨大的灯笼摆放在大地上,从桌边望下去,这一幕美的让人恍惚。
城市映在她的眼瞳里,仿佛昏黄色的星海。
恋爱周年日?好像还没到啊。
方执扬起眉,不是,比这个重要。
他本打算效仿电视里老生常谈地纯情剧本。
在雨夜里放出漫天烟火。
或者送她一整条街的灯火,身后化成焰海,他走过去牵住她。
狂风暴雨也泯灭不了他的雄心壮志,算成全了那句刀山火海。
可这个场景没法实现,他只能开一辆Aventador载着她,在车灯组成的光海里穿梭。
也没法带她去白令海峽看成群的白鲸,马拉河的角马和鳄鱼也没戏,喜马拉雅山的粉红日出也做不到,格陵兰天空里的极光也没有。
这个求婚,方执觉得很抱歉。
别人顶多笑出三五种味道,她的女孩却能笑出千百种。
瞳光流转,明艳照人,想让全世界赞美她的好。
因自己而说她不好,这种念头方执想到就疼。
许念以前说,要带女孩去高级的饭馆,香槟红酒松露烩饭鱼子酱,烛光下窃窃私语,这种氛围才可能会求爱成功啊。
90年的玛歌和98年的帕图斯晃在方执的酒杯里,衣香鬓影,烛光温暖。
各种餐具在女生手里用得那么顺手和那么自然,连握住高脚杯的手势都带着美感。
方执看着她笑了起来,双眼一弯,眼脸下自然而然地浮起一对轻飘飘的卧蚕。
好吃吗?杨予微擦擦手指,皱皱鼻子,好吃啊,味道真不错。
她满足的模样让方执这个投食者很开心。
中间有个瓷瓶,瓷瓶里插了一朵红茶花,方执把瓶子推过去,抬起下巴示意她看。
杨予微捏住瓶身看了一圈,就看到一枚戒指挂在枝头。
以后让我陪你去美容店吧。
我会很有耐心的等你。
坦白说,我不知道这份爱能不能持续一辈子,但是我会好好珍惜你。
你在,我就不会喜欢上别人。
你在,我才是我。
你,愿意吗?那一瞬间,方执那张泛红且棱角分明的脸,在杨予微的瞳孔里定了格。
像有一个隐形摄影师,在那一瞬间按下了快门,焦距清晰地聚拢光线,在视网膜上凿出了痕迹。
时间突然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八分之一….一切摇晃成慢镜头。
连方执笑容的轮廓都像凝固在嘴角。
她是预感到了,因为昨天妈妈的专门探望,和书桌上堆了一堆的待签商业合同。
以及自己岌岌可危的身体状况。
她捏住那枚戒指,发不出声。
心里类似将一瓶名为悲伤的颜料,打翻在另一瓶叫做幸福的颜料里,混合着颜色,微微发酵。
那种情绪,是该叫做悲伤还是幸福呢?还是说,幸福到,甚至微微感觉到悲伤了呢?就像黄昏时空荡荡的走廊,水龙头孤单地滴着水,滴着水一般的,怅然若失。
方执…我…我准备好了的,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方执倒了一杯温水给她,果然是我太心急:吓到她了吧。
你收着吧,戴不戴上,你都是我的太太。
窗外有很轻很轻的风,把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吹得缓慢移动。
方执低下头拉了拉衣摆,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