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殊意三步作两步跨过阶梯,身上内里的外套,带扣才系上一半,被棉衣松垮的裹住。
长青树下立着一个少年,好像寂静站了很久。
脚下踢了一个石块,光影陆离问,黑衣的身影要凝进夜色里。
饶殊意跑在参差起翘的铺路石板上,石栏边随风摇动的细草投下清浅的影。
风落树梢的声响,清晰而静谧。
听到脚步轻微响动的人转过身,对跑向自己的少女露出柔和的笑。
霍遇!星月微光之下奔跑而来的女孩,披着一身柔柔的淡色。
他很想张开怀抱接住她,但他不能。
现在的自己好像正如她那几个朋友说的那样—————配不上她。
霍家对外宣称的小少爷,其实都心知肚明,给私生子一个好听的名头罢了。
她身后的不远处,两两的人嬉笑不断。
晚上吃过饭了吗?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但依然十分好听。
饶殊意意摇摇头,嘴边弥漫出大量白气。
霍遇抬手拢过她唇边的碎发,她忽然怔忡一瞬,望向他,你喝酒了?霍遇听了,轻抬着眉毛,抿了抿唇,想吃什么?说罢便拉着她走。
你不是去参加聚餐了吗?你怎么可能会喝酒?发生了什么?她低低问出声来,柔软的手轻轻摇着霍遇停下,慢慢地前倾身子,白皙漂亮的脸,贴近少女急切的目光,不可以吗?饶殊意望着那疲倦、皱眉的少年,眼光微动,默了半晌。
他们让你喝的?她抓住霍遇的手指,不准他再往前走。
要怎么解释,在那间笼着厚厚帘帷的房间,闪着暖融融光的房间。
自己仰天接住酒杯,凸起的喉骨在舒展颈项间平静地滑动,浓醇汁浆咕嘟咕嘟涌进咽喉的声响,像冰冷液体流动着的火焰,压服了屋中一切的嘈杂。
夜风忽而将镜面般的湖水拂出细纹。
真没事,我都没醉。
走,我带你去吃饭。
他眼眸俊美,浅笑说道。
饶殊意咬着嘴唇,用力笑,点头,再点头。
走出几步,霍遇就再也迈不开腿,合起单薄的唇,缓缓垂下眼帘望她京城每年最早沾染冬意的,当属月色,而此刻,凝在她绯红色脸颊上的泪迹比月亮更凉。
她想,为什么一定要让这个少年折下他杀伐决断的钢骨呢?时令已处冬季的区域,天空中那颗阴睛不定威辰,仍日流露出些清冷的格调是我自己选的。
须臾,他淡淡地说道。
成长的路途上,他需背负该有的责任,他自己知道也会尝到自己的代价。
因为总有一天,他得是个能守护重要之人、重要之事的男人。
默然一瞬,姑娘张开双臂,将被寒色浸透的人揽入怀中。
我知道,我就是心疼你。
饶殊意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
霍遇乌黑泛光的眼瞳,蓦地动了一下。
他明朗的眼睛,清澈如草原的湖水,光影倒映中。
这一会儿,被少女柔软的话凌乱起的心念转回到傍晚的那一幕,心口便又泛起一阵浓重的酸涩之意。
霍遇抚着她的发,忽然笑了。
十岁时,他有委屈,但还没有哀伤。
有了欢愉,但还没有欲望。
二十岁时,他淡然了,他不在意身边的目光,现在,他已有拼了命也要留住的人,有了每每浑身乏力,就会用力拥抱自己的人。
他慢慢扣进她掌心,指腹温润而眷恋地擦着女孩冰凉的手背。
霍遇放低声音,微转眼眸,哄她,好啦,乖,我没事。
饶殊意眨了眨眼睛,有些窘迫,放下手臂,便委屈的仰头看他,眼角通红。
霍遇长眉一展,温温柔柔地对着她笑,话语中似多了一分罕见的痞气,亲亲才能好吗?闻言的少女,睁圆了双眼,眸子明秀如水。
她默然不语,无聊地扁了扁嘴,哼了一声向前走。
深浓的夜,树枝漏下一道道月、生锈的铁栏杆、漆皮剥落的垃圾桶以及折断了把手的木椅,全都被映成幽冷的色调空调在渗水,一滴一滴积存在青苔色的水泥凹陷中敲打着近乎凝固的时间。
霍遇想,他要成为那个例外,一个值得她凝眸停伫的人。
车影飞溅,却映不到他们的脸上。
霍遇把外套盖在她头上,吻住她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最认真的爱情只能被她结束。
他像哄小孩子一样,摸摸她的脸,指尖有一点燃烧的热度,我找人给你带了好多稀奇小玩意儿。
他看着她,眼眸中亮得像是许多的温柔情愫凝聚成星光。
她的眼眸里倒映着的温和的清光,我觉得吧。
霍遇微微茫然地等着她的话,等了许久………没有下文。
觉得什么?他抬手揉揉女孩的发,专注地看着她,唇边勾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
饶殊意笑眯眯地凑过去,模样怎么形容呢?就像溪边一树会笑的桃花,眉眼如画,灼灼其华,看就存着捉弄他的意味。
女生眨了眨眼,天真狡黠,我觉得要是换成你就更好了。
霍遇笑眯眯地沉思了一会,等我再大一点吧,事业再稳一些。
这一刻,饶殊意的心仿佛被谁的手指轻轻揉捏,有点酸楚,有点暖。
劲风吹过苍穹,繁星凌乱,也如海一般无际,一盘圆月斜挂其中。
霍遇的下巴轻蹭她的脸,年轻的面孔上一双眼瞳似星如水。
女生靠在他怀里,发梢有星,眉眼弯弯地去摸他淡青色的胡茬。
总有比儿女私情更重要的东西,她并不孤单。
我们要手牵手走更远的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