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豆花里头,需得加上刚油炸过的拇指大的小虾,撒上葱花和芫荽,再浇上一层辣子……连迟心神一凛,在辣子里?好在冬叔机灵,命人把小厨房内所有东西都理了出来要封存。
一个手掌大的陶瓷罐,里头放的就是辣子。
赫连用筷子挑了挑,里头除了辣椒,果然还有细碎的菌子。
生的。
赫连轻尝了口,是白罗伞。
这种菌子颜色浅白,看上去与寻常菌类没什么区别,普通人根本难以分辨。
怪不得这批上吊的花娘,中毒程度有轻有重,有的已经苏醒,有的还在捉小人。
凶手定然十分了解欢楼里这些花娘平日的饮食习惯。
连迟赶忙叫来月妈妈。
方才上吊的那些花娘里头,谁最爱吃辣子?呃……月妈妈一噎,这我倒是没怎么注意,不过有好几个花娘祖籍蜀地,确实是十分喜欢吃辣子。
芊芊也是?月妈妈点点头。
芊芊身边交往比较密切的那一批都是蜀地来的。
裴世嘉突然插嘴,哑女身边那个雅文也是?月妈妈犹豫着点点头,她确实也是蜀地来的。
不过说起来,整个欢楼里,最爱吃辣子的,除了花娘,还有一个就是老太太了。
老太太?连迟很快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马三的老娘?上次连迟闯欢楼的时候,就提前打听过,说这马三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是对自己老娘孝顺得紧。
老娘让他打人,他不敢杀人。
老娘让他今儿个宠幸一个姑娘,他就绝不敢染指第二个。
在他娘面前,马三就是矮子放屁,只有低三下气的份。
本着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连迟先去绑了马三的老娘。
也是那次,为连迟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马三老娘住在欢楼最顶上,一整层都是她老娘的地盘。
雕栏画栋,琼楼玉宇,碧瓦朱颜,金碧辉煌,跟皇帝老儿的行宫差不了多少。
当时欢楼的小丫鬟说马三的老娘子正在午睡,连迟仗着轻功好,摸进了她的寝室。
刚一打开门,就瞧见五六个年轻男子,浑身赤裸躺在地上。
而正中央躺着的正是马三的老娘,年纪约莫五十有余,虽涂脂抹粉,身材曼妙,但松弛的皮肤,眼角的皱纹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亦是浑身赤裸,被一个年轻男人压在身下,呜呜哇哇地叫。
旁边的男子们似乎早就习惯这样的场景,一个个满身酒气瘫软在地上。
纸上得来终觉浅,万事还得亲身历。
酒池肉林,原来他娘的是这个意思!最后连迟还是捂住了眼睛,将马三的老娘捞了出来。
想来马三走上今天这条路,他老娘可是功不可没。
两股脏水混在一起,母子齐心协力同流合污。
不过马三死了之后,好像就他老娘就没什么动静……凶手明显是冲着欢楼来的,马三死了,欢楼的花娘也中毒了,那么马三的老娘……连迟面色凝重,马三老娘呢?月妈妈也知道事情严重性,抬脚就往楼上跑,自从马三死后,老太太就说要静养……哑女做的豆花,老太太也会吃?连迟跟在后头一路狂奔。
月妈妈只爬了几层就有些气喘吁吁,她扶着楼梯大口喘气。
芊芊最是巴结老太太的,凡是得了好的,必然要给老太太送去。
也是,毕竟芊芊还想给马三生儿子,怎么能不巴结未来婆婆呢。
约莫一刻钟,几人来到欢楼最顶层。
刚上楼梯,连迟就觉得不对劲。
裴世嘉在六宝的搀扶下,晃晃悠悠跟在后头,刚好还剩一层楼。
六宝,可曾听到什么声音?六宝支起了耳朵,大人,好像有水声。
水声可没这么浑厚。
裴世嘉朝着顶楼的方向嗅了嗅,好浓的血腥味……裴世嘉站在楼梯左边,正靠着上头那层楼的地板,他本想伸手,想了想,捏住六宝的手往上一摸。
是、是血!六宝看着满手鲜红,不禁叫出了声。
肖歧上前一步,将连迟和月妈妈护在身后,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内灯火通明,所有的烛火都在燃烧,恍若白昼,可太亮了,亮得晃眼。
浓重的血腥气混着猛烈的花香味直直窜入鼻尖。
肖歧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月妈妈早已经被吓得浑身发软,她的眼睛通红,映着地上满地的血,深红色的血流满了整个屋子。
踩上前还会发出粘腻的声响,屋内静得可怕。
肖歧打头阵,凌飞居左翼,冬叔居右边,连迟断后,赫连被护在中间。
月妈妈已然都如筛糠,脑中轰鸣不已,满头的冷汗,趴在门口,久久不敢迈进一步。
可楼下的裴世嘉,却觉得她这张脸,恐惧中明明隐隐约约还掺杂着一丝兴奋。
裴世嘉用扇子捅了捅六宝,把这月妈妈给我弄进屋去,抬也要抬进去。
得嘞!六宝得令,也不顾月妈妈反对,三下五除二就把她捞了起来,往屋子里头带。
月妈妈似乎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一样,我、我不进去!我不进去!裴世嘉眸子一沉,六宝拽得越发用力。
前头肖歧已经走到房中。
马三老娘的这间屋子极大,中间是一个会客厅,左右两边都是拱门和珠帘,还用一扇屏风挡着。
连迟瞥了眼地上的血迹,低声道,左边。
肖歧点点头,他绕过屏风,穿过珠帘,却还是不见人。
入目只有一个空空的软榻。
烛火啪的爆了一声,他往右边看去,一张宽阔的拔步床,被层层叠叠的帷幔遮得严严实实。
肖歧右手举起,示意众人停步。
他的左手刚一举起,凌飞还没反应过来就习惯性地冲了上去。
凌千户心里暗骂,这该死的习惯!他走至床边,肖歧已经就位,两人相视一眼,凌飞迅速掀开床幔,肖歧则举剑严阵以待。
呼啦一声,床幔掀开,马三的老娘正躺在里面。
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支着膝盖,双腿大开,下身不着寸缕。
赫连啧了一声,这是……生孩子的姿势……第65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高飞远走也难逃妇人产,或坐或卧,屈其膝,弯其腿,开胯骨,通腹部,间用力,顺四时,故产子。
马三老娘这姿势,确确实实就是生孩子的样子。
她双眼怒目圆睁,两手紧攥着挂在床上的丝带,好似在用力生子一般。
身下的褥子已经被血湿透,全身皮肤苍白如纸。
众人默默为赫连让路,他早已戴好羊肠手套,先是探了马三老娘的脉搏与鼻息,已经没气了。
根据尸僵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差不多是一个时辰之前。
一个时辰之前?连迟心中暗暗盘算,从发现楼下那些花娘到她们发现马三老娘,几乎刚好是一个时辰。
难不成,她们在楼下救花娘的时候,凶手就在楼上杀人?死因是……失血过多。
赫连声音中似乎带着疑惑,伤口来自会阴部与子宫……她的腹部是硬的……子宫里有东西……赫连话里有一丝慌张,她怀孕了?几人面色古怪看向月妈妈,想来马三老娘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乡野中也曾有妇人六十产子的美谈。
月妈妈被六宝抓着,无力地摇摇手,不、不可能……老太太怎么可能怀孕……她早就没有月事了。
赫连闻言,面色更加沉重,你们且先退去,我要为她接生。
接生……凌飞噎了一下,不知道会接生个什么东西出来。
几人随即分散在房中寻找线索,只有月妈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连迟本绕着软塌转圈,突然心思一动,她步伐一顿,回头望向月妈妈。
赫然发现,似乎有那么一刻,月妈妈眼里不是恐惧与茫然,却是极端的冷静。
可也只是一瞬,下一息,月妈妈就因为凌飞抬桌子的声响吓了一跳,缩在床边不敢动弹。
连迟晃晃脑袋,只当自己是看错了。
她将心思拢回至眼前的软塌,这软塌说不上来的奇怪,连迟绕着软塌左翻右翻,愣是找不到什么突破口。
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吗?啊啊啊啊!未及她细想,就听见床边传来月妈妈的惨叫声。
月妈妈如遭电击一般,缓缓滑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神色震怖,指着赫连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帷幔内赫连声音透着些诡异的兴奋,生出来了。
还……真他娘的生出来了?凌飞首当其冲跑了过去。
这他娘的是什么!呕!下一息就传来他的呕吐声和失控的尖叫声,他娘的……你把这东西离我远点!连迟心突突地跳,她抬腿跑了过去,只见赫连满手的鲜血,两手握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被红黑色的毛发覆盖着,散发出阵阵血腥气。
这是……人头。
赫连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慢慢捋开那堆红黑毛发。
谁的人头?连迟强忍胃中的恶心,刚想要凑上前细看,就被狗官一纸折扇挡住了视线。
是马三的人头。
裴世嘉声音清冷,仿若抚平了连迟胃里的翻江倒海。
他奶奶的,马三的人头怎么在这儿?凌飞强忍着恶心上前确认,马三的尸体今日火化,我可是亲眼盯着的……冬叔一直缩在肖歧的身后,这等血腥的事,老夫实在是看不了,小歧歧,我还是下去看看高剑,那群花娘问话怎么样了。
肖歧点点头,冬叔,顺便去趟义庄,既然马三的人头在这儿,那么今日到底是烧的谁的尸体。
放心,义庄的老头我最熟。
义庄每一具尸体都有登记,即便是无名尸体,也会妥善安置,绝不会胡乱火化。
我们不如想想凶手为什么要把马三的人头重新塞入他老娘的子宫里。
赫连倒是优哉游哉,我检查过,这人头是在生前活活塞进去的,想来马三老娘吃了许多菌子,才会不觉得疼,否则她便是疼也疼死了。
生而不教,不如不生。
连迟觉得自己似乎能理解凶手的做法。
她绕过裴世嘉的折扇,飞快走到马三老娘的床边,在马三老娘怒目圆睁的对面,果然也摸到一座地藏王菩萨的木雕。
凶手大约是觉得马三老娘生了马三,却没教他明是非善恶,辨人间正道,让他变成如今这副为非作歹,恶贯满盈的模样。
那索性不如不生……外头凌飞不免咋舌,他没想到连迟对犯罪者的心理亦有所研究。
皇上当年便曾夸赞过柳思,女子为捕,一则更为细心,二则便是细腻,与被害人共情,也会与凶手共情,猜测其心中所想,预判其下一步动作。
如今看来,这位连捕快,办案能力只怕与柳思不相上下,甚至在其之上。
连迟嘴中喃喃,刚想拿了地藏王菩萨的木雕小像出来,一眼角一瞥,却是看到马三老娘双腿之间还有一团东西。
赫连,你来看,这是什么?一团黑乎乎的,巴掌大小的,好似肉团一般的东西,还连着一根肠子。
赫连从外头探进头来,只一眼,就大惊失色,这是……紫河车,她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赫连匆忙间继续套上羊肠手套,重新又为马三的老娘检查一遍,难不成她真是有孕?妇人产,实为产两次,一次产子,二次,产紫河车。
孕妇生产时,其实是要生两次,把孩子生出来之后,还要把紫河车,便是胎盘生出来。
若没有怀孕,就不可能有紫河车。
若是怀孕,有了紫河车,胎儿去哪儿了?约莫十息之间,赫连重新钻了出来,满头大汗,一身血气,然而神色比先前更加笃定,她绝没有怀孕。
这紫河车也不是新鲜的,最起码有个三四天了。
马三的老娘没有怀孕,那这紫河车,是谁的?连迟猛地转向月妈妈,月妈妈,到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吗?月妈妈脸色惨白如纸,看着赫连手里的紫河车,突然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这紫河车到底是谁的?连迟上前一步,死死盯着月妈妈。
月妈妈抬起头,眼神不自觉地往旁边瞥了一眼。
这一眼迅速被连迟捕捉到,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