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京城中的萧府里,很多人正自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这药……真苦……一通汤药灌下去,萧洛堂居然喊了一声苦,旁边的太医们无不喜形于色,身体的敏感度增强正是生命力转旺的迹象。
眼看着萧洛堂用药之后喊了几声苦,便又闭上了眼睛,这一次却不是昏倒,而是沉沉睡去了。
恭喜大夫人,恭喜五夫人。
现在已经很有点儿太医之首架势的司马太医轻轻的抚了抚萧洛堂的脉相,脸上喜色却是更甚,抬起头来对着萧家的两位奶奶小声说道:萧大爷的脉相不仅仅是越来越健旺,而且与之前那般散乱无章不同,正是越来越有规律之像。
重伤之人体虚神乏,今日便让他好好睡上一觉,睡得越久对身体反而越好。
明日早晚再用药一次,若是还能睡得下,后日可略略近些流食。
只要饭食无碍那就算基本是脱离了性命之忧,这一次的大难,萧大爷基本上就算是挺过来了!太医们的观点固然是越来越乐观,这话一说,大奶奶林氏更是差点没欣喜得晕了过去。
安清悠站在一旁,心里也替这一对历尽劫难的大哥大嫂高兴。
萧洛堂本就是武将出身,又是四方楼里苦心训练出来的好手,身体素质本就较常人为佳。
而能够在北胡忍受孤独隐姓埋名苦熬六年的人,心志之坚往往也远超他人想象。
此刻既已经有了求生之志,挺过这一场大劫亦是可能性极大。
眼看着林氏站在身边又是流眼泪又是对着太医们拜谢,几乎是连话都有点不会说了,安清悠却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大嫂别太心乱,大哥越来越好这是好事,您也别总是眼泪汪汪的啊!倒时候哭坏了身子,却让大哥还得看着别人给你瞧病不是?安清悠这话里带着三分玩笑之意,林氏却当了真,手忙将乱地摸摸眼泪,用力地点头道:是是是,我不哭我不哭,如今事情已经是这么多,总不能夫君再替我担心……对了,这段日子里全靠五弟妹一个人撑着家里,我净是添乱,往后……往后我也不能光是做累赘,有什么我能帮五弟妹分担的事情尽管指派便是!大事做不了,小事定时能替弟妹你顶上几分的!这话居然是从林氏口中说出来,当真是令安清悠大感欣慰,萧洛堂被各方齐心协力从鬼门关上抢了回来,显然是给了这位大嫂莫大的精神力量。
如今萧家大丧,城外又是博尔大石已经打到了墙根底下,里里外外的简直是有无数事要忙,此刻最缺的就是人!可是缺人缺人,却未必是每个人都会有大奶奶林氏这般。
偏在此时,大管家萧达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跑进了屋子里,竟是连通报行礼都有些没顾上,径自对着安清悠附耳低声道:五奶奶,大事不好,二房那边,二奶奶她……她……她怎么了?安清悠闻声一惊,二奶奶宁氏虽然素来与自己不睦,可是她的丈夫亦是在此次征北军大败之役中战殁沙场,这位二嫂性子向来最是性烈,之前噩耗传来,竟是一个人把自己关进了屋里数日谁都不见,如今萧达这副模样,难道是出了大事?二奶奶失踪了,她院子里的人都已经急疯了,五奶奶,怎么办?萧达已经急出了一脑门子汗。
偏在此时,下人的禀报竟是一连串地送来。
五奶奶,头晌午的时候四奶奶说是要给老太太请安,可是却没带院子里的丫鬟仆妇,如今人却不知道在哪。
五奶奶,三奶奶自从中午吃过了饭,这便没了踪影!安清悠紧紧皱着眉头,萧家二三四房的几位奶奶昔日也曾与自己明里暗里的素来不睦,可是她们毕竟是萧家的人,是自己的嫂嫂,这个时候几乎是一夜之间就齐刷刷变成了寡妇,刺激之大自不,三嫂子秦氏在噩耗传来的当天还差点上了吊,如今清一色地不见人影,事出必有因自然是可想而知的,可是这个时候……周围的人眼巴巴地等着拿主意,安清悠却是猛一抬头道:达叔马上安排人手去守着前后门和家里的院墙各处,从现在起不论白天晚上,昼夜轮换午休。
安花娘呢?让她把当初从四方楼一起出来的人都带上,在府里找,一丝一毫的空隙也别放过,其余人等各安其位各司其职,有那乱嚼舌头的,有那惊慌乱动乱闹的,一概乱棍打死!这时候京城内外兵荒马乱的,萧家乍逢大变本就已经各方面都摇摇欲坠,好容易萧洛辰和萧洛堂刚刚给众人带来一丝安慰,偏偏又出了这等事。
这……这……林氏在一旁脸色早已经变了,弟妹她们不会想不开有什么事情吧?这……这可如何是好?五弟妹,你说她们会不会已经出了府,你和四方楼那边有些渊源,要不然咱们去求皇甫公公他们……大嫂你先别急,二嫂她们想不开怕是肯定的,有事也是肯定的,不过弟妹猜想,人此刻还在府里。
弟妹这便去处理此事,大哥还有婆婆那边,今儿个却是要多烦劳大嫂你一下了。
安清悠似是在对自己刚才的判断反复思量着,但是语气却越来越肯定。
萧家不比别处,随便一个普通的家丁护院没准都是上过战阵见过血的。
一位奶奶若是趁人不备擅自溜出府去还没准可以说是侥幸,绝无三位奶奶都无声无息地没了踪影的道理。
这一查,果然就查出来了端倪,安花娘领着一帮四方楼的好手查了连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就报上来了第一个线索——二奶奶宁氏房里的柳叶刀不见了。
柳叶刀?安清悠眉头微微一皱。
入夜,一间在萧府中原本已经废弃了很久的柴房缓缓打开了房门,几个妇人的身影似是略有停滞,但还是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三弟妹,今日咱们走出这一步,那就是有去无回的事情。
你若是还有迟疑,现在回头也来得及……二奶奶宁氏走在最前面,偶一回头看见身后的三奶奶秦氏似是颇有迟疑之意,却是轻轻地道。
无所谓了,夫君已死,我早也就不想活了。
就这么随着二嫂和四弟妹去,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想来该是能和夫君团聚了吧……三奶奶秦氏明显的有些情绪不稳,她自从嫁入萧家以来,心中满满地都是什么助夫承宗袭爵,将来自己也做个大族主母等等。
如今丈夫的死讯传来,当真是天塌了下来一般,自己过去这么多年争势啊挑拨啊,布局啊算计啊,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变得那么可笑,变得那么没有意义。
死也得把那博尔大石咬下一块肉来!四奶奶乌氏同样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一条软鞭胡乱地围在腰上,她本就是个既从众又鲁莽的性子,丈夫既死,又听家里人说北胡人的大军已经打到了京城脚下,如今满脑子都是去找博尔大石拼命的念头。
三个女人已经是存了必死的念头,就这么奔着外院悄悄而去。
只是这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想想,那一处百日藏身的柴房虽不显眼,可是如今已过了半日,若是有人存心要查,又怎么会放过此处?仇恨与悲伤冲昏了脑子,没有人在意这个,也没有人在意自己那些做姑娘的时候和父兄学过的所谓武艺,到了那千军万马之中究竟能够派上多大用场?如今做了人家这么久的媳妇,当初那打熬身体的底子又还剩下了几成?或者应该说,她们此刻刻意地把这些事情在脑海中屏蔽了,三个人心中其实自毁的情绪怕是更重,这一去与其说是想要去找北胡人拼命,倒不如是潜意识里都想给自己寻个解脱。
就这么一路慢慢地到了外院外墙,一路上竟是什么波折也没有。
二奶奶宁氏心下一叹,这是老天在帮自己还是盼着自己早死?无所谓了。
抬头看了看头上,正是之前早就看好了的一处萧家外墙的破旧失修的豁口,吸一口气,猛地纵跃起来伸手向上一扒,这便要解释攀墙而上。
可是身形刚刚纵出,手上却没有抓住那块原已经瞧准的砖头凸起之处,倒象是被什么人在空中一带一拨歪了一般,紧接着一股柔和的力量传来,宁氏身不由己地向下落去。
双脚落地之时抬头望去,只见院墙上不知何时已是多了一人,正是那终日跟在五房夫人身边的仆妇安花娘。
此刻她望着墙下的三女,却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三位夫人,当年奴婢也曾有过夫婿身故,几欲与人拼命寻死之时,可是这般搞法终究……终究是什么也解决不了的。
话音未落,只见院墙之下一串火把骤然亮起,一圈萧府的家丁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了三人身后,如同白昼的火光之下,一个女子却是慢慢地分开众人走了出来。
正是三位奶奶的五弟妹安清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