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
祈,祈,祈公子,公主来了。
灵玄走进主院就看到了凭栏坐在亭里中喂鱼的男子的侧影。
入了帝都后她在宸宫外衣店换了衣裙。
一袭冰蓝色广袖留仙裙,素净的颜色掩下她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血腥杀戮。
她大步流星地走在春日暖阳下,阳光明媚倾泻在清艳的眉眼间,一双桃花眼弯起笑意,比春光更烂漫。
先生!亭内的两个婢女看到公主走过来后慌忙跪下行礼。
参见公主。
她们跪在地上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凭栏前的男子,刚刚她们已经提醒他,但他无动于衷,周身清冷疏离自带了一道结界。
因为知道男子的身份,所以公主过来,两个婢女只是提醒,也不敢真的上前冒犯。
但此刻公主殿下已经走了进来,祈公子还是无动于衷.....他以前是高高在上的国师,但现如今已然沦为了阶下囚,公主殿下性情古怪喜怒不明,如此冷淡漠然没有礼数简直有些不知死活.......婢女扭着头小心翼翼地再次提醒。
祈,祈公子,公主来了。
接着她们又都提心吊胆地抬起头。
公主殿下........ 她们只见公主眉眼间笑意不减,还是有些莫名的害怕。
可公主也不怪罪她们,抬了抬手让她们起来。
先生。
灵玄走了过去,她看了看祈渊手中瓷碗中的鱼食,又看了看下面的池水,刚刚分明还一大群锦鲤争先恐后的冒出头,而自她一走过来,锦鲤群尽散。
万物有灵,而鱼群最能感知杀戮之后的血腥和煞气。
灵玄还是唇角含笑,上前几步,叫了凭栏旁的白衣男子一声。
先生。
祈渊看到下面池水中的锦鲤群尽散,他放下了手中装有鱼食的瓷碗,转身之后抬起了头,那双澄澈明净漂亮至极的瑞凤眼抬眸间却是一片清冷疏离。
他看向灵玄,只见她脸上神色明显变了变,他清隽平静的眉眼似乎有些许的嘲讽,又似乎其实什么情绪都没有。
灵玄见他周身冷淡漠然至极,看着他从凭栏前站了起来。
先生。
她又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祈渊的衣袖,在他面前仰起了头。
先生的脸是谁伤的? 是谁?!祈渊看着少女的样子,清隽的眉眼间浅淡至极的笑意有几分讽刺,但也多为冷淡漠然,温润如玉的低沉悦耳,但从其中却听不出任何情绪。
很难看吗? 灵玄摇了摇头,看起来甚至有些慌乱无措。
不是。
不是的...... 先生......祈渊将灵玄抓在自己衣袖上的那只手给甩了下去,灵玄见状,两只手往上拉了拉他的衣袖,脸上又开始带着笑,她仰头看着他时身形对比之下就更显幼态,白皙清艳的面容几分讨好的意味都显得无比稚嫩。
半个多月不见,先生就没有什么话与弟子说吗?灵玄见祈渊眉宇间拢起的寒意渐深,她有些自觉地放下了抓在他白袖上的双手。
先生,弟子此去骊山,在骊山山间发现了一颗凤凰木,材质比四年前南齐献给国师府的还要好,先生如果........灵玄话还没有说完,便见祈渊拂袖径直走开。
他周身清寒冷淡,一道余光都没留下。
还杵在亭子里随时听候吩咐的两个婢女见国师大人走后,公主的脸色直接便阴沉下来,她们一时间噤若寒蝉。
见公主阴冷的视线扫过来,两人紧接着跪倒在了地上。
公主殿下饶命!公主殿下饶命啊!灵玄眼中闪过祈渊左脸上那道伤疤,清灵的声音阴冷森然。
是谁?!...........梨花院。
公主,这件事,我家公子也是因为......灵玄一脚踹开了跪在自己面前为他主子求情的仆从。
啪——她一巴掌甩在了楚辞的脸上。
在场一众仆从和婢女都不敢多言,颜尘和一众宸宫侍卫在后,颜尘抱着剑站在那里看着少女冰颜汹涌着怒意和周身的煞气眸光幽深复杂。
楚辞踉跄后退了数步后倒在了地上,原本他一袭宽袖绿裳衣带都浸染着俊秀,此刻倒在地上狼狈至极。
他心底恐惧,身子开始颤抖不止,不敢面对少女清冽至极却充斥着暴戾的双眼。
灵玄上前几步直接揪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目光冰冷狠厉。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动他?!楚辞眼里含着泪水,看起来害怕极了,他在灵玄面前疯狂地摇着头。
公主,你听我解释,不是祈渊说的那样,公主不要只听祈渊一面之词。
公主你听我解释!是南衡!祈渊身边的那条走狗,他胆大妄为混进宸宫企图谋杀公主救出祈渊,当日,当日楚辞也是为公主不平,他祈渊现如今声名尽毁,在长明不过只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公主看在他还有几分治国之能的份上,饶他一命,将他养在宸宫之中,对他已经够好了,可他却不知好歹,与分散在帝都之中的国师府的人里应外合企图谋害公主,楚辞是担心祈渊对公主不利!公主..... 楚辞目光躲闪着,当日他是以南衡的命和南衡混进宸宫之事为条件要祈渊自己毁容,他想就算祈渊在公主面前诋毁他毁了他的容貌,但他一旦让公主知道了南衡为救他擅闯宸宫之事,公主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楚辞双眸中泛着泪花,见少女在听到‘南衡为救祈渊擅闯宸宫’之后冰颜果然阴沉了下来。
公主...... 接着楚辞便见少女周身气场更加阴寒,清冽的目光冰刃般摄人。
你也配叫他的名字。
‘过街老鼠’,‘不知好歹’,是不是本公主现在对你太好了,好到让你忘记你以前是个什么东西!楚辞心底刚刚涌起的欣喜雀跃紧接着被兜头的冷水扑灭,他看着少女冰颜神色间对自己明显的厌恶只觉得浑身发冷!他太害怕了!害怕少女将自己赶出宸宫!他为奴十六年,自来到宸宫才活出了一些人样,他有生意头脑,在经营店铺上头脑精明,他只觉得以前自己在那些王公贵族面前奴颜婢膝的日子越来越远,他不想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奴颜婢膝毫无尊严被人肆意玩弄的日子!不是的,公主。
公主,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我....... 混入宸宫仆从中的刺客破出,手中长剑直指灵玄。
众侍卫前的颜尘当即脸色大变。
公主小心!灵玄你这奸佞!我杀了你!楚辞瞳孔骤缩,那一刻他似乎想了些,自己得赶紧躲开。
公主有功力傍身不会有事的。
可万一呢。
他胆小怯弱,心思卑劣,手段恶毒。
而长剑直指过来时他却挡在了少女身前......只因为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公主会出事.....颜尘看着挡在灵玄面前已然中剑了的楚辞冷峻的脸上神色有些错愕。
公主。
楚辞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少女,双眸中破碎的泪花滴落在地。
灵玄冰颜神色有些复杂,秀眉紧拧着。
下一刻只见她抬手凝聚内力将前面身中长剑的楚辞拖至后面,破晓出鞘朝那刺客杀了过去。
第164章 这世间所有的不配不过都是因为权力还不够大沈桀。
帝都禁卫军副都督。
破晓剑出,不过两招,男子手中的那把长剑直接断裂开,灵玄提剑朝他一步步走了过去。
沈桀被宸宫侍卫制伏在地,他看到挡在灵玄身前的那个绿裳少年一开始神色非常惊愕,刚刚那一瞬他差点收回了手中的剑,他,竟然和国师大人长得这样像!可神韵与国师大人却截然不同。
沈桀想起一个多月前朝堂上‘国师祈渊’对当时还未被封王的大皇子云燃就黄河水患部署方案和治理措施褒奖有加,那时沈桀便觉得不对,国师行事光明磊落,向来公私分明,从不插手皇室各皇子纷争,朝堂之上也从未有过私心,而当众拉踩更不像是国师所为,所谓帝都民众谣言同玄镜道长以炼丹之术操纵控制皇帝结党营私以长明百姓之命为修仙炉鼎的罪名更是无稽之谈!原来这一切都是灵玄的阴谋!沈桀恶狠狠看着朝他一步步走过来的身着一袭冰蓝色广袖留仙裙的少女,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灵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根本不配做国师的弟子!当年学宫中,祈渊是受皇帝之托教导皇室皇子和公主。
但是祈渊并不只是教导皇子和公主。
他不重门第,而只看品行和资质。
灵玄走上前,刚刚打斗的时候没太留意,一心只想将其拿下,此刻细看地上的男子,脑海里有了些印象,当年学宫中有一段时日她看到过祈渊课间教导一个少年禁卫军剑术。
当年那个小禁卫军便是他,沈桀。
而那时灵玄被整个皇宫的人视作性情古怪孤僻满脸脓疮红斑丑陋不堪的怪物,总是独来独往。
总会习惯性地将自己隐藏在僻静不见光的角落中。
她畏惧照在身上的阳光和人前的目光。
而晦暗不明的角落中她那双清冽黑亮的目光也只追随着一个方向。
祈渊在他们面前不吝夸奖过沈桀的资质和努力。
不过皇室之中各皇子虽对清冷严苛的国师祈渊害怕又敬佩,但也瞧不上身份低贱的一个禁卫军。
当年,在那个毫不起眼的角落中,灵玄抬头看着站在祈渊身旁的沈桀,就想要取而代之。
而此刻她听着沈桀的咒骂却是不痛不痒。
她是忘恩负义。
但配不配,大权在握,还有什么不配的。
这世间所有的不配不过都是因为权力还不够大,筹码还不够多。
权力不够大就再去争!筹码不够多就再去抢!不配是胆怯,而权力和筹码最是能够将心底那个胆小鬼埋葬的棺椁!公主。
楚辞肩膀上的剑伤血流不止,他倒在地上仰头看着上面的少女,公主,你没事吧?灵玄手提着破晓,冰颜上审视的目光还落在沈桀的身上,剑刃上血滴在地面上。
沈桀伤的也不轻。
却全然不见半分畏惧。
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过来刺杀!楚辞倒在地上双眸含着泪光,肩膀上的伤看起来非常重,他看到了院门外的白衣身影,眸光暗了暗,在地上伸出手拉住了灵玄的裙摆,俊秀的一张脸看起来苍白虚弱至极,一副欲说还休的痛苦模样。
公主,楚辞所做一切真的都只是为了公主!灵玄低头看着楚辞拉在自己裙摆上的手,秀眉皱起,刚要启唇,突然间似有所感,她转身看到了梨花院外的祈渊。
公主。
楚辞倒在地上双手还拉着灵玄的裙摆,声音听起来微弱,他在灵玄身下抬头看着祈渊一步步朝这梨花院中走了进来,手的颤抖还有眼神的慌乱暴露了他还是胆怵。
祈渊左半张脸容貌已毁,那上面一道长长的伤疤看起来狰狞可怖,与右边那半张清隽的脸对比整张脸更是显得人不人鬼不鬼丑陋极了,可偏偏他周身功力深不可测!走近过来的每一步裹挟着的的清寒肃杀都使得楚辞开始浑身发冷开始止不住颤抖!楚辞心底恐惧,但在灵玄身下抬头看着祈渊,因为失血过多看起来惨白无比虚弱至极的一张脸上唇角扬了扬。
却只见祈渊从进来便没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根本不曾将他放在眼里!他心底妒极!国师? 国师!沈桀被宸宫侍卫制伏着。
他看着走过来的白衣男子,面色惊愕。
国师.......国师的左半张脸......灵玄你这个畜生!颜尘抽出旁边手下的皮鞭朝沈桀甩了过去!放肆!宛若腾蛇的皮鞭被一阵强劲的内力甩了开!只见祈渊出手,掌心中凝聚的灵力强劲,原本被两个宸宫侍卫制伏着的沈桀整个身体直接破开了束缚,腾起飞落在了祈渊身后!国师...... 沈桀在祈渊身后,看着国师那张被灵玄毁掉的脸,对灵玄的愤恨就更甚!心狠手辣至此,这天煞孤星真是罪该万死!他的剑在打斗时被灵玄的破晓直接砍断,而他此刻已经有些全然不顾,一心就只想杀了灵玄!却在出手的那一刹被国师阻在了身后。
灵玄将一切收进了眼中。
在她身下,倒在地上的楚辞看着祈渊,先默默地放下了拉在公主裙摆下的双手。
灵玄看着将沈桀护在身后的祈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滴血的破晓剑。
之前主院里祈渊的全然漠视冷淡让灵玄几乎感到有些心慌,而此刻看见他一步步走进梨花院,灵玄冰颜上不显,内心却开始有了盘算。
先生是想要和我谈谈吗?灵玄知道,在场众人都知道,即便祈渊功力高,宸宫现如今守卫里三层外三层,他祈渊也不可能将沈桀完好无损地带出去!灵玄见祈渊看了过来,她冰颜清冷矜贵,抿着唇,看起来似乎心情并不好。
饭桌上谈。
一路风尘仆仆,风餐露宿。
我饿了。
公主殿下,楚,楚公子...... 梨花院的仆从见自家主子昏倒在了地上忙禀报公主。
灵玄低头看了一眼身受重伤昏倒在地上的楚辞,冰颜神色有些不耐烦,然后又抬起头去看祈渊。
却只见祈渊在这里一个眼神都不会多给她,直接走出了梨花院。
她声音冷淡。
找个医师过来给他医治。
梨花院的一众仆从在公主身后慌忙应命。
是是。
....................梨花院。
颜,颜公子。
梨花院中的仆从见颜左使来到他家公子寝屋前多少有些惊吓。
宸宫上下都知道颜左使为公主随身侍卫,且在军营中是位将领。
且宸宫仆从中传言,楚公子为公主主内,颜公子为公主主外。
驸马袁晟自是为主宫,但驸马体弱多病,自入宸宫后就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深居简出,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自己院子里面养病,在侍候公主上八成是不行。
楚辞作为宸宫中公主现如今唯一的面首自然是下面仆从的众望所归,尽管他身份上比不上名正言顺的驸马,但再怎么名正言顺哪里比得上公主的看重,所以楚辞很受宸宫仆从巴结。
而宸宫仆从对于颜左使更多的是畏惧。
颜左使,祈渊对公主来说真的就无可替代吗?!颜尘警告楚辞收收他那些心思,原以为装得够像,此刻被颜尘直接不屑地挑破,楚辞脸色有些难堪,心中却是恼火不已!颜左使。
你可知不可替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祈渊就是公主的特例!意味着他会成为公主的软肋! 我楚辞不甘心!你颜尘难道就甘心?! 颜尘双手抱着剑冷眼看着坐在床榻上的楚辞。
不甘心?你知不知道祈渊身后的灵山是怎样的存在?!他语气逐渐变得凶狠起来。
你不会真的就觉得他一个玄灵尊弟子,灵山的神官,在长明因为争议被削去国师之位就真的沦为阶下囚了吧?! 你和他扯头花?用这一些后院小妾的招数对付他,可他根本就不是池中之物!你恶心的可不只是他,而只会让他觉得公主养的面首是有多轻贱!井底之蛙!谁会管你怎么作死,你自己作死,别扯上公主!楚辞坐在床榻上,苍白虚弱的面容上脸色难看至极。
灵山.......灵山是众仙门之首,所谓仙门指的是修仙门派,近千年来世间灵气衰微,远古陨落的众神也都只存在残卷野史话本之中,近千百年来世间再无一人飞升成仙,物转星移沧海桑田,世间几经变幻,逐渐的,百姓都开始怀疑其实真正的神祇从未存在过。
而如今的这些修仙门派以斩妖除魔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不插手凡尘俗世,远离红尘。
中州这千百年来的秩序框架是众仙门一同制定。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仙门在中州各国皇室即便没有实权,也会深受皇室优待、百姓敬仰。
因为那些仙门的存在本身就是给这中州百姓的一个保障,可为他们抵挡天灾妖魔的保障。
...............各国遍布中州,而长明只是版图上的一块。
宸宫在中州沙盘上也不过只是一粟。
颜尘知公主野心也不止在长明,但她才过及笄之年,年纪还小,一切图谋不过起步。
她要走的路会很长很长。
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直接成为众仙门的眼中钉!这也是为什么公主现如今不干脆直接杀了皇帝自己继位,而选择扶持贤王云燃,因为她命主凶煞不得民心,而要洗去天煞孤星这近乎诅咒的恶名需要一个契机。
他祈渊身后是灵山!你以为宸宫如今就真的可以与灵山抗衡吗?!楚辞,收收你那些卑劣龌龊的手段!你若是非要作死成为公主帝途上的绊脚石,我会直接把你踢出局!楚辞坐在床榻上,双手紧紧地抓着下面的锦被,一张脸愈加惨白,身上都是吓出来的冷汗。
我,只是,不甘心! 他说着抬头看着颜尘。
我只是担心将来那祈渊会成为公主的掣肘!颜左使,你难道就不担心吗? 掣肘?软肋?楚辞只见颜尘似乎笑了笑。
颜尘眸光复杂,语气不辨情绪。
可是,软肋这种东西,是人才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