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各事毕是在一个月之后。
马车去接祈渊时，乡间百姓百里相送，箪食壶浆，还有许多孩童。
灵玄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抬眸看向外面。
先生，我们该回去了。
那些孩童不少见过马车里面的红裙少女，如今看着她还是胆怯。
容貌漂亮，娉婷灵动，在这乡野之间，比他们所见过的姐姐都要好看，但这些孩童都不敢直面少女的眼神，太冷了，他们见过少女看哥哥的样子，不冷，但那种眼神让他们感到害怕。
对于那些孩童来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呢？就很像是私塾里为争夺玩具欺凌其他孩子的恶霸魔王。
灵玄随意扫了他们一眼后便将车帘给放了下来。
车夫见祈渊缓步走过来，忙将凳台放了下去。
灵玄盘腿端坐在马车内。
看着祈渊掀开车帘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手中所拿的竹蜻蜓上。
外面前来相送的百姓一个个箪食壶浆，恨不得将自己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当谢礼，他却只从孩童手中接过了一只竹蜻蜓。
祈渊的双手很漂亮，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连每一寸指甲都如琢如磨，他拿着那只竹蜻蜓端看着，转动的有些闲散随意，放下来时，灵玄也将目光从他皙白温润的指尖移到了他的脸上。
那些百姓，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先生的名字，先生曾经的身份，以后连谈及，都只会说‘那个从帝都来的特使’。
再之后，恐怕就不会再有人记得有一位帝都来的特使出现过，帮他们改善良种开通水渠。
所做为未雨绸缪，防止可能的饥荒发生，但百姓没有身处真正的灾荒之中，对特使即便有真正的感激，也不会太深刻，太持久。
祈渊盘腿端坐在灵玄对面，一身素衣简朴至极却清雅出尘，他抬眸看向她，目光淡漠疏离，周身像是设有一道隔离开她的结界。
灵玄似乎已经习惯了祈渊的这种安静。
安静的仇恨。
我没有在先生脸上看到半分的心不甘情不愿，所以很好奇，先生所图的究竟是什么？说着灵玄笑了笑，有几分恶劣的玩味。
不会是本公主为先生所准备的奖励吧？人做事皆有所图，不可能毫无目的。
但，他却好像从未入过红尘。
随行的马车为了遮人耳目，没有帝都那般豪华招摇，里面空间有些逼仄，马车行驶在地面不太平坦的乡间小道上，磕磕绊绊，车身也有些东摇西晃。
灵玄起身，跪坐在软垫上后倾身看着祈渊，灵动的眉眼漾起几分温软笑意。
本公主重新给先生一个身份好不好？依附宸宫而存在，此后与我宸宫一荣俱荣，享我宸宫庇护，不再是长明饱受争议被信徒唾弃的国师，此后行事再也不是一个无名氏，那些百姓会记得你。
我会让那些百姓记得我给你的名字。
她倾身仰头看着祈渊，即便他左脸被毁，上面的伤疤狰狞可怖，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丑陋，眉目如画，是她拿着工笔画绞尽脑汁都画不出来的清隽风雅，需得近距离描摹才能入木三分。
而此刻他抬眸看向她的目光却是漠然清寒，冷冰冰。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我从未觉得以前的’国师祈渊‘是耻辱。
他声音低沉寒凉，灵玄仰着头望向他的目光逐渐清明，冰颜笑意凉薄。
‘国师祈渊’当然不是耻辱，所有的争议都不过是她的算计。
骗子可以欺人，却无法自欺。
而刚刚她却也妄想掩耳盗铃，将祈渊和她彻底捆绑共沉沦！她知道，祈渊不会原谅她，所图不过是如何铲除她这个祸害保全朝中清流一派。
而她这一世总归利益至上。
世事无常，感情是这世间最靠不住的东西， 她生来就是众人眼中的天煞孤星，更加不会相信真情这种东西。
东西只有握在手里，才是属于自己的。
比如权势。
比如人质。
.................皇宫。
凤栖宫。
慕究跪在皇后高氏面前。
皇后娘娘，奴才以为灵玄公主留祈渊一命，确实只是因为想要利用祈渊身上的治国之能。
北地各城先前春旱严重，隐有灾荒态势，灵玄公主以特使之名让祈渊过去治理是审时度势。
开春之后边境就开始动荡不安，眼下朝中局势纷乱，长明百姓已是人心惶惶，若无法稳定粮食，国家内乱之后只会愈演愈烈，而现在北地现在水渠建成，良种入田。
灵玄公主未雨绸缪，秋冬季北地的饥荒不会发生。
祈渊的存在对于灵玄公主来说确实有用。
慕究察言观色见皇后高氏还是一脸忧心忡忡，便继续说道。
并且，北地各城百姓无人知是国师祈渊。
歌功颂德也洗不了曾经国师祈渊在长明百姓眼中深重的罪孽。
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
皇后高氏听完，虽然因为灵玄并没有将‘国师祈渊’带到人前而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担忧。
只因为现如今灵玄是她唯一的指望，皇帝病危，政权更迭，灵玄绝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候行差踏错！皇后娘娘忌惮什么？师徒之间若存在私情就是有违伦理大逆不道！皇后高氏沉声道。
祈渊身后是灵山，所以对于皇后来说，祈渊杀不得。
慕究跪在地上阴柔昳丽的面容上眉头紧拧。
本宫忌惮什么吗？自然是忌惮他祈渊东山再起！朝中清流一派死灰复燃继续压本宫一头！皇后原本指望灵玄能够庇护皇后一党，可灵玄现在却一心开拓自己的势力。
之前天牢之中，灵玄便是因为祈渊放了那些清流，她明明已经罗列好了罪证，若那时灵玄就直接杀了那些清流，皇后一党的人也不会受他们掣肘！想起来这些，皇后浓妆雍容的一张脸上眸光逐渐幽深。
她道：她究竟是纯粹利用祈渊身上的治国之能，还是真的对祈渊动了情，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来报。
启禀皇后娘娘，灵玄公主从北地回来了。
第171章 国师祈渊的名声在长明必须要毁的彻底宸宫。
公主，春猎之事，皇宫传信，不延期，与往年一样，照例如常。
我们的暗探来报，皇后娘娘这两日前往皇帝寝宫频繁。
皇帝现如今能够下榻走动，属下担心皇后娘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颜尘站在灵玄身后。
灵玄在窗前转过了身。
王贤唯利是图，本公主给的够多，且关于他的把柄，本公主随意扔出去一个就够弄死他，他绝不敢透露。
她周身清寒，眼神冰冷，转动着手中的指刃。
再者，就算皇后知道，她又能把本公主怎么样。
她还得亏皇帝因为先前所服丹药众多损害了龙体，如今病重有些神志不清，不然她手下党羽近来的那些勾当，若不是本公主近来没时间整治，她以为她就能轻易混过去。
高氏不会动本公主，是因为本公主毕竟是她的血脉，在皇室，子女性命自然可以作为他们上位的祭品，但在她还未找到合格的替代品之前，她绝对不会将本公主踢开。
并且，今非昔比，她也做不到。
至于春猎，皇帝病重使得朝局动荡，开年之初宜安抚民心，皇帝召开春猎确有必要。
总归不过一口气让他吊着的东西，即便他神志清明过来，那副残躯也无力回天。
如今贤王云燃在朝中所建威信还不够，若皇帝一旦驾崩，朝中局势必将大乱。
所以如今皇帝还不能死，她吊着他一口气，不过只是为了方便到时朝局动乱不可控之时挟其号令朝臣。
颜尘站在那里，看着窗前的少女冰颜神色凉薄肃杀，一字一句冷静寡淡。
皇室真是像极了一个金笼，里面凶兽厮杀，而她现在一步步走在他们面前，身后早已经尸骸遍地。
只要杀尽里面挡路的同类凶兽，她便可以打开笼门，问鼎帝位。
同饕餮军一样，颜尘期待着这一天。
.............皇宫。
凤栖宫。
屏风内，梳妆台前，皇后高氏由一众宫女梳妆打扮。
人安排好了吗？慕究跪在屏风外，只见皇后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袭盛装雍容华贵，妆容浓艳。
回禀皇后娘娘，安排好了，是工部尚书之女，苏婉。
特制的媚毒也已经交给了他。
可是皇后娘娘，奴才以为，狩猎场上，公主未必会带着祈渊。
听到慕究的话皇后高氏浓艳的一张脸上神色有些阴沉。
本宫倒是希望那孽女别将他随身带着。
但自祈渊进了宸宫后便被她宸宫的侍卫看管保护的极严，凤栖宫的人根本无法接近，如今他们在宸宫朝夕相处，春猎要半个月余，她会安心将他留在宸宫？慕究跪在地上不语。
她如果没那么在乎祈渊，祈渊在她心里分量没那么重，本宫也不会做那么绝，到时本宫也只会想方设法让祈渊离开宸宫。
祈渊毕竟是灵山的人，玄灵尊的徒弟，本宫杀不得，只是想要送走一个隐患！但皇后高氏担心的是，那个孽女虽说现如今做事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但未必不会日久生情。
灵玄对祁渊，从她一开始以那些清流相要挟将祈渊囚禁在宸宫的时候，皇后高氏便越想越不对劲。
灵玄现在向来赶尽杀绝，而偏偏祈渊是个例外， 说明那孽女对祁渊多少有些在乎！这种在乎不管多不多，只要有，她就应该及时给它扼杀在摇篮里，以防将来酿成大祸！慕究跪在地上，躬身道：奴才愚钝，不懂这男女间隐秘情事，还是皇后娘娘心思缜密。
在皇后高氏看来，慕究向来是个懂事的，她看着他跪在地上阴柔昳丽的一张脸白净讨喜，她也不责怪，缓缓抬起双手，涂满丹蔻的十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鬓发。
一个净了身的太监不懂得男欢女爱属实正常。
再说那孽女心思古怪得很，是真是假不下一剂猛药试一试单靠看是看不出来的。
起来吧。
慕究从地板上站了起来。
若只是一个普通宫女自然不会引起朝中动荡，而若是是一个贵女，并且这贵女的父亲还所属清流，狩猎场上，先国师祈渊人面兽心为饱淫欲用以媚毒迷奸贵女，心思龌龊手段下作，实为妖道！皇后高氏笑吟吟地说道，到时候国师祈渊才会是真正的身败名裂！...............宸宫外。
青石街上细雨蒙蒙，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为避雨行色匆匆。
油纸伞下，少年五指冷白如玉，声带沙哑有些难听，与他那张阴柔漂亮的脸多少有些不沾边。
他话说完之后只见自己面前身着一袭黑袍、帽檐遮头的少年正对着他的目光满是审视。
这件事最好按照皇后的计划来，这样对灵玄公主来说只会有好处。
国师祈渊的名声在长明必须要毁的彻底。
慕究说着只见对面少年脸上的表情像是不解。
否则，你真的想要你自己的主子背上和她师父媾和淫荡的骂名吗？ 你！见颜尘恼怒，慕究阴柔昳丽的一张脸更显严肃。
话难听，但我考量的难道不对吗？纸包不住火的，灵玄公主将国师强制囚禁在宸宫暴露是迟早之事，现在只有彻底毁了他祈渊在长明的名声，日后即便他和公主关系不伦受人争议，所有的辱骂和诅咒也都只会落在他的身上。
颜尘冷峻的面容神色复杂，像是真的在询问。
你知不知道祈渊在公主心中所占分量？慕究严肃的一张脸上表情未变，道：我不知道，你知道？他语气渐寒。
我只知道，他祈渊在公主心中所占分量绝不能与她原本的图谋相提并论！慕究说完，只见颜尘俊秀冷峻的脸上神色微动。
颜尘，我知道你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我也是。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主仆本就是双向的选择。
如果灵玄公主耽于情爱，自然就不配属下的赤胆忠心！颜尘拇指按在剑柄之上，沉声道：公主不会。
慕究阴柔漂亮的脸上唇角弯了弯。
我也希望灵玄公主不会，我可是也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了她的身上。
贱人的命也是命啊。
...........宸宫，砚池院。
公主，北境如今情况如何？灵玄将手中看完的北境战报递给了颜尘。
上年年末灵玄代替齐洛前往北境抵御北戎，从北戎那里夺回了失地，当时灵玄所下战略是以抵御为主休养生息不主动进攻，避开拓跋炀手下骑兵和北戎几个王子交战也不过只是为了给饕餮军练手。
北戎游牧民族，牛羊产量不好，秋冬季节草原百姓最是难熬，近百年来一直以侵略边境邻国储备过冬粮食，而因北境数个城池被饕餮军守的固若金汤，上一年秋冬北戎草原饿殍遍野，所以今年开春北戎骑兵便开始反扑想要攻占北境长明城池。
战事虽不是迫在眉睫，但最多不过一个月，本公主就需要回北境主军事。
灵玄道。
颜尘点了点头，春猎在即，公主回北境在后。
狩猎场上，属下会给公主安排一支影卫，以确保公主的安全。
他道， 属下这就下去准备一下。
等等。
灵玄叫住了颜尘。
带上祈渊。
你去通知一下。
他只见少女抬眸朝他看了过来，眉眼清冽，压迫感极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