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天气依旧很凉。
省道，路面宽度只够两辆大车并排走，来往车辆自觉往路边走，将狭窄的空间留给另一侧路边爆胎的卡车。
卡车车厢载着满满的货物，被军绿色防水布遮得严严实实，一个身材单薄、带着黑色鸭舌帽的人正费力地将备用轮胎换上去。
一个过路司机见到，远远地就按下喇叭，然后停在车后不远处。
hi，美女，需要帮忙吗？鸭舌帽抬起头，司机眼睛顿时一亮，坐直身体，半身伸出了车窗，盯着她打量。
V 领白毛衣，黑色紧身牛仔裤，藏蓝色帆布鞋。
身形纤细，皮肤白皙，头发乌黑搭在耳后，眉眼遮在帽檐阴影之下，眨眼间隙如有光芒射出。
上唇微微翘着，给本有些淡漠的面容无端添了三分娇艳。
鸭舌帽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了皱，语气不咸不淡：不用了，谢谢。
而后弯下腰，利落地拧紧螺丝。
司机不由得吹了个口哨：不错啊。
鸭舌帽充耳不闻，收好工具，走到驾驶座下方，打开车门，拉着扶手一个大跨步跨进了驾驶座。
砰的一声，车门关上，片刻后，卡车启动，慢速离开。
司机不由得眉毛一挑，对副驾上的中年男人道：她一个女人开了个 3 米高的车，厉害啊。
中年男人撇了他一眼，说：你不知道她是谁？司机摇头：不知道，有来头？中年男人说：走这条路，跑卡车的没女的，她是第一个。
司机顿时来了兴趣：哦，你认识？中年男人摇头：我不认识，只见过两次，听人说起过，叫什么叶真真。
司机问：这么漂亮，结婚了吗？中年男人说：别想了，她坐过牢，底子不好。
司机说：坐过牢怎么了？又不是杀人放火。
要是单身，你给介绍介绍。
中年男人白了他一眼：你可想清楚了，据听说她是诈骗入狱，你就不怕她骗你？！司机愣了，半晌后啧了一声，说：可惜了，白瞎了那么好的脸蛋和身材，还是留给别人吧。
叶真真看着前方的路，一脸沉静。
车速不快，开得很稳，她手指紧抓着方向盘，未曾挪动半分。
忽然，左手车窗外出现了一辆红色大卡，两车相隔一米不到，并驾齐驱，副驾上一人头伸出车外，大吼：哎，给我你的手机号！叶真真双眼直视前方，无视。
砰的一声，胸口一疼，一个重物落在了大腿根上，叶真真垂眸扫了一眼，一小瓶矿泉水，瓶身上写着串数字。
手机号码。
她皱了皱眉，飞快扫过去一眼，而后直视前方。
是刚刚那个要帮忙的司机。
哎，认识一下，我叫陆有为。
叶真真抿了抿嘴，然后，加速。
陆有为看着前方的卡车屁股，笑了，对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说：嚯，还挺冷漠。
中年男人白了他一眼，说：你刚才不是说留给别人吗？陆有为扒了扒半长不长的头发，说：大美女哎。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长得好看又怎样，还不是一样心肠歹毒？陆有为长叹了口气，过了会儿又笑了：生气时的小模样还挺可爱。
后视镜里红卡不见了，叶真真腾出一只手，拿起矿泉水瓶子，扔到后座。
一声卧槽，紧接着后座爬起一人，大声抱怨道：你他妈有毛病啊！叶真真语气依旧不咸不淡：马上到了，你赶紧收拾收拾。
那人一听，立刻抹了把脸，双手扒着椅背，看向前方。
你一个人能行吗？叶真真头也不回，说：又不是第一次，放心吧。
行，有事给我打电话，我随叫随到。
嗯。
经过一家农家餐馆，那人看了看天，打着哈欠问：午饭吃了吗？叶真真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说：没，不饿，等到了再吃。
那人瞪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啰嗦的话我也不多说了。
总之，好好照顾自己。
叶真真没吭声。
那人随手捞起座位上的瓶子，拧开猛灌，瞥眼看到瓶身上的字，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把瓶子递到她脸旁晃了晃，问：哪来的？叶真真从车内镜里打量了他一眼，说：有没有什么异样？那人愣了下，骂道：你他妈当我试验品呢！叶真真笑了：刚才碰到一个司机，扔给我的。
那人哦了声，问：帅吗？叶真真想了想，说：没看清，感觉还行。
那人嗤一声，说：你说的还行，那就是很不错。
叶真真没吭声，那人碰碰她肩膀：哎，打个电话，谢谢他。
叶真真顿了顿，白了他一眼：钟离，你想死是吗？钟离回她一记白眼：他妈的，好心当成驴肝肺！老子才懒得管你！叶真真嘿嘿一笑：擦擦眼屎。
钟离抬手揉了揉右眼，看到手指上的东西，皱了皱眉，嫌弃地骂道：妈的，真恶心！叶真真往旁边努了努嘴，钟离伸手从她腿边抽纸盒抽来一张纸巾擦了手，顿了顿，又抽来一张擦眼睛。
等他擦完，叶真真说：别乱扔。
钟离扫了她一眼，将纸揉成一团揣进了上衣口袋。
到了乡镇公路，道路两旁人渐渐多了起来，叶真真慢慢减速。
到了，和我说一声，代我向你妈问声好。
自己说，我不是电话线。
叶真真笑笑。
路边停着几辆卖小吃的推车，钟离拍拍她肩膀，说：停车。
叶真真将车停在了路边，钟离拿起旅行包，掏出来一个信封递给她。
用不着的话，下次见面还我。
半晌没见她接，他一把将信封甩到她腿上，没好气地说：记住，这是老子借给你的。
有钱了，记得连本带利一起还我。
不待她说话，他钻出后座，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叶真真低下头，看着腿上的信封。
信封很厚。
她抬头看向前方。
钟离走到推车旁，一把拉开了推车玻璃……叶真真拿起信封，放进了储藏盒。
储藏盒角落里躺着包烟，已经开封，她看了前方一眼，将储藏盒关上。
刚要启动车子，车门从外拉开，紧接着，大腿上放了一个打包盒。
今天老子高兴，赏你点吃的！说完，钟离甩上车门，迈开了大步往前走。
叶真真看了看打包盒，把它放到挡风玻璃边上，打开储藏盒，将那包烟拿出来。
你的烟。
他早就走远了，没听到。
叶真真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皱起了眉。
明明一副好皮囊，却邋里邋遢。
外套皱皱巴巴，裤子短到露出整个脚踝，鞋子脏得像是一个月没洗，头发又乱又长，像是三个月没有修剪。
叶真真抿了抿嘴。
上次见面好像是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叶真真看向后视镜中的自己。
过了会儿，她垂下眼，将那盒烟放到了台面上。
打包盒没盖严实，香菜味浓郁，隔着盖子飘了过来，叶真真伸手拿来，掀开了盖子。
五香卤豆干，上面铺着厚厚一层香菜叶。
叶真真深吸一口气，拆开筷子，夹起一整个塞进了嘴里。
……晚七点多，通化镇水果批发市场。
叶真真把货单交给老板，走到车屁股，解开防水布锁扣，将防水布堆在车头，双手抓住栏杆爬上车身，打开车身锁扣，放下栏板，而后往下跳。
老板刚想说：小心，地下有水！她已经站稳。
刚好落在那滩水里，鞋面湿了，叶真真低头看了一眼，走出水滩，跺了跺脚，说：卸货吧。
老板见她不在意，招手叫来两个小伙子开始卸货。
叶真真看了会儿，视线落在了店里一个小姑娘身上，小姑娘一身红色棉衣，扎着冲天马尾，正伏在案板之上，嘴里念念有词。
她凑过去看，小姑娘正在写作业，三年级数学题。
小姑娘念了半天，没落笔。
叶真真说：16 乘以 4。
小姑娘转头看了她一眼，落笔写下。
下面还是一道算术题，小姑娘又念了一遍，迟迟不落笔。
叶真真说：30 除以 3。
小姑娘半点不犹豫，立刻落笔写下。
数学题写完了，小姑娘掏出一个作业本，开始写作文。
题目：我有一个愿望。
小姑娘写：爸爸妈妈分开了，我想妈妈的时候就会告诉月亮……叶真真立刻想到了林清芳，眼睛突然一酸，立刻走到了一旁。
半个小时后，老板点好货，签完单子，将一沓现金递给叶真真。
点点。
叶真真点了三遍，没错，朝老板笑笑，将钱放进了口袋：谢谢。
老板抓起几个橙子递给她，笑着说：辛苦了。
叶真真接过来，想了想，从那一沓钱里找出张二十的钞票放到了一旁的香蕉盒子上。
老板愣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
叶真真挑出最大的那个橙子递给小姑娘，朝她笑着说：请你吃橙子。
小姑娘眉开眼笑接了过来：谢谢阿姨。
叶真真拿着橙子要上车，想了想，又折回来，走到老板身边小声说：孩子想她妈妈了，不敢和你说。
老板愣了下，随即点了点头。
叶真真坐好，关上车门，将橙子放到挡风玻璃边上。
看到台面上的烟盒，她拿来抽出一根，没有打火机，她将烟放在了鼻下。
淡淡的烟草味。
她吸气又闻了两下，才将烟塞回盒内，启动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