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从衣柜抽屉里拿出来一台笔记本电脑。
当初你妈交给我的,说是很重要。
她不怎么懂电脑,让我帮忙看看,后来就一直放在我这里。
有密码,我一直没打开过。
叶真真接过来放到书桌上,插上电源,按下电源键。
几年没开,键盘上落了层灰,叶真真抽来张纸巾,擦上面的灰尘。
等了三四分钟,屏幕依旧黑着,叶真真拉过椅子坐下。
然而,又两分钟过去,电脑依旧毫无反应。
钟离来到书桌前,拔下电源线又插上,然后按下开机键。
不到十秒钟,屏幕亮了。
叶真真顿了顿,抬起头,钟离拍拍她肩膀,挑着眉说:让开。
叶真真撅着嘴站起身。
钟离心安理得一屁股坐下,拍拍大腿:坐。
叶真真瞟他一眼,还是撅着嘴,钟离笑了声,伸手将她拦腰搂过来,按到了腿上坐下。
电脑开机,叶真真输入密码。
……一张合影……钟离脸一沉,手指滑点几下,将背景换成了系统自带的风景图。
叶真真扭头去吻他脸,钟离这才笑了。
叶真真找出来那份文档,刚要点开,钟离伸手拦住了她,她松开手,钟离点开文件属性。
刚要关闭,叶真真突然握住了他手。
见她盯着电脑不说话,钟离问:怎么了?叶真真盯着文件上的时间。
它的创建时间和最新一次的修改时间相差了 25 天。
她皱着眉,说:从办公室拷回来后,我再也动过它。
钟离说:先别动它,这个可以作为证据。
也许,他就是从这里拿走的文件。
钟离退出来翻了翻,点进了一个全是照片的文件夹。
小图显示出来,他立刻退出来,点了删除。
叶真真想拦已经来不及了,说:那里…还有我和佳佳……钟离横了她一眼,说:你就当没拍过。
叶真真转过身,跨坐在他腿上,双臂搭他肩上,将他脖子牢牢圈住。
钟离笑着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他的眼睛很黑很亮,笑起来,眼尾有些微褶子。
叶真真蒙上他的眼睛。
钟离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眼睫毛很粗很硬,慢慢地划过掌心,划过手指。
他的嘴唇很干,上面有撕裂的干皮。
钟离抿了抿嘴唇。
叶真真低下头,去舔他的嘴唇。
她用舌尖,一点一点去湿润它。
这一吻格外深,格外长,吻到最后,叶真真浑身都没了气力,像团棉花一样软软地摊平在他身上。
钟离拿手掌罩着她后脑,感受她的脸在脖颈处轻蹭,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想做什么?一有事情就撩我。
唇贴着他喉结,叶真真说:我想去一趟安化。
钟离一顿,有些难以置信,也有些不甘:就为这?叶真真问:你能陪我去吗?钟离摇头:最近很忙,没时间。
叶真真说:好,好好工作,等我回来。
勤城距离安化 1387 公里,火车 20 个小时,高铁 6 个小时,叶真真买了高铁票,晚上八点二十到。
出来火车站,刚要伸手拦出租车,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叶真真朝那处看。
姜一明正倚着车身笑。
想明白应该是钟离让的,叶真真走过去,说: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了。
姜一明笑着打开了副驾车门。
等她系好安全带后,才说:不麻烦,上次安化寺还没好好谢谢你。
叶真真一愣:安化寺?怎么了?姜一明说:那两个和尚。
叶真真问:他们两个怎么了?姜一明说:两年前,他们两人在勤城犯了命案……叶真真打断他:谢谢。
顿了顿,姜一明问:定好酒店了吗?叶真真问:你们招待所可以住吗?姜一明说:当然可以,不过,条件有点差。
叶真真说:就它吧,谢谢。
姜一明帮忙办好了手续,十点多,叶真真在看守所里见到了程文皓。
半个多月不见,他剃了光头,瘦了两圈,一下子老了十岁。
因为落魄,所以苍老。
叶真真打量他一番,说:四年前,你可不是这个样子。
程文皓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说:四年前,你也不是这个样子。
叶真真问:你怎么会见过我?程文皓摘下眼镜,使劲揉了揉眼睛,然后,又将眼镜戴上。
张墨给我看过你的照片,你变了很多,刚开始我都没认出来。
叶真真说:要不是你一直带着这副眼镜,我也认不出来你。
程文皓长叹了口气:说吧,找我什么事?叶真真从背包拿出杨静雯给的那份报告,递给他,程文皓接过来只看了一眼,便放在了桌上。
叶真真扫了眼被他放到一旁的文件,盯着他的眼睛,说:这里面所有的文字和数字,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的,名字却不是我自己。
程文皓看一眼手旁的文件,问:你…花了多长时间做出来的?叶真真说:一年半。
程文皓一愣,过了会儿,摇头苦笑了声:怪不得……张墨那么怕你。
怕我?叶真真皱眉看着他。
程文皓说:你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人觉得可怕,别人可能要花一辈子才能得出的结论,你才花了一年半。
这是不是程文皓的特意恭维,叶真真不得而知。
从小到大,读书她没怎么用功,分数却始终比别人高了很多,高考也是。
她是当年的勤城市理科状元,考上了名校,大四那年她拿到了另一所名校的研究生推荐名额,然后顺利读研,顺利毕业。
名校里聪明的人多如牛毛,她只能说达到了同学的平均线。
她一如既往地谦虚道:我比较幸运,而且我有个好导师。
这话在程文皓听来有些可笑,就算是幸运,那也是砸给有实力的人才能奏效。
他说:别谦虚,我们这行都用实力说话,不来虚的。
叶真真说:我要张墨给你的那份原始文件。
程文皓盯着她,奇道:为什么不找张墨要?叶真真微微眯了眯眼睛,说:不给也没关系,这份文件也足够了。
好半晌,程文皓只坐着,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 叶真真动了动僵硬的后背,伸手把那份文件拿了回来。
知道张墨怎么和我认识的吗?程文皓突然问道。
叶真真愣了愣,然后,摇头。
程文皓说:五年前,我和张墨一起参加了个研讨会,相谈甚欢,一见如故。
叶真真看向他。
程文皓接着说:我们还同时看上了负责接待的一个叫做韩晓秋的姑娘,我们还打赌一起追求她,看她选择谁。
最后,她选择了张墨。
叶真真没说话。
程文皓打量了一下她,说:其实,那个姑娘和你长得有点像,但是,她比你柔弱,也比你温顺很多。
叶真真拧紧眉头,依旧一言不发。
程文皓问:那个时候,你难道一点都没察觉?叶真真摇头:我从来不问他的工作和朋友。
程文皓冷笑一声:愚蠢!叶真真眨了一下眼睛,问:后来呢?程文皓说:后来你们要结婚了,韩晓秋闹过几次,张墨就和她分了。
再后来,我和韩晓秋好上了。
叶真真说:怪不得,那段时间他总说自己很忙很累。
男人总归是更喜欢自己能掌控住的女人,而不是比他强的女人。
她的声音冷静,冷静到听不出她的情感起伏,她的语气平和,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程文皓愣了一下,盯着她,仔仔细细打量。
她和记忆里照片上的人完全不一样。
照片上的人漂亮、开朗活泼,像家养的波斯猫,毛色光亮,性情温顺。
她五官没变,外表也没变,可她也变了很多。
她坚韧,她平和,像经历潮汐的沙滩,巨浪来势汹汹肆虐,退去后又一片宁静。
看不出她的喜乐,她克制,她隐忍,也沉静。
韩晓秋只有她的外表,没有,也永远不可能拥有她的内在。
叶真真问:你怎么拿到的这份文件?程文皓冷笑一声,提醒她说:你应该问他为什么给我这份文件。
叶真真面色平静,毫无波澜,只是……嘴角似乎往上扬了扬。
程文皓突然间明白,她早就知道了。
她找来就是要证实一切,她所有的话、所有的行为全都是为了引出当年真相。
程文皓扶了扶眼镜,不再隐瞒:韩晓秋要分手费,你们又张罗着结婚,他没钱。
叶真真脸上有了表情,拧紧了眉头。
程文皓继续说:有天早上,他拿这个实验报告来找我,问我这个东西如果卖给需要的人可以卖多少钱?我问他是谁做的?他说是他自己做的。
我说如果文件交给我,我帮他找买家,事后对半分,他答应了。
后来的事情你自己也清楚,就不用我多说了。
叶真真问:他说是他做的?程文皓说:对,我当时还纳闷,他的研究方向根本不是这个。
他说,这是他的个人兴趣爱好。
不过,他还算有点良心,专利拿到后,告诉我其实是和你一起做的,向我炫耀你,把你照片给……果真……如此。
叶真真想过无数种可能。
最开始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来不及做出判断。
冷静下来,她渐渐察觉出不对劲。
四年来,她排除了种种猜测,只剩下这一个猜测待证实。
如今,终于在程文皓这里得到了证实。
叶真真觉得胸口发闷,一口气堵着,她打断程文皓,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问:东西呢?程文皓说:我告诉你了,我有什么好处?叶真真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那份原始文件,放到他面前。
程文皓看得很慢。
纸张在他手里偶尔轻微翻动一下。
纸张划拉的声音,像石子从高处掉落,锋利的那一面落在心口,又弹起,不停地跳跃。
叶真真抬起头。
屋顶有盏白炽灯,白天居然也开着,瓦数很高,光清白冰冷。
声音停止。
程文皓将文件放回桌上,低下头。
叶真真眨了一下眼睛,低下头。
她将两份文件摊开在程文皓面前,指着两份文件的同样位置的几处,说:这些数据,如果是你自己改的,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如果是他改的……她没再说下去,很多话不需要说太多,懂的人,自然懂。
良久。
程文皓抬起头:我老家在川益马岗县白甲村,我妈还在村里住着。
所有的东西都在我房间的电脑包里,包括当时用的手机,密码是 289320。
咚——石子终于落地。
叶真真笑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