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真真没回宾馆，直接去了赵何家。
带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就一个背包。
吃完饭，她还在思考今天该怎么回绝，赵何却提议让她住自己家。
这次，她想了一下，点头答应。
赵铭和司机住对门，赵何则将叶真真领进了一间放着黑色铁床的房间。
家具都是两人上次逛街时选中的，床上用品也是上次挑的，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迎接她一般。
叶真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弄好这一切的，发自内心朝他笑：谢谢。
赵何看到她这样的笑容，脸突然一红，笑着解释：这间卧室有独立卫生间。
等叶真真关上门后，他出门，敲开了对面大门。
早饭间，赵铭突然问：几点可以出发？叶真真说：按照我的习惯，傍晚出发，服务区停一夜。
赵铭又问：身份证带了吗？叶真真看了他一眼，说：带了。
赵铭说：川宜有家租车行，刚好离马岗不远，待会去租一辆，车子由你选。
赵何有车，叶真真问：他不是有车吗？为什么要租车？赵铭说：我要赶回勤城，他还要去别的地方。
饭后，赵铭带陈秋实离开，叶真真跟着赵何来到租车行。
川宜是旅游胜地，外地游客很多，租车行很大，可供选择的车型也很多，叶真真相中了一辆越野车。
手续简单，赵何付钱爽气，车子到手，叶真真直接开回了赵何住处。
等到赵铭回来，叶真真憋了一肚子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赵铭递给叶真真一沓文件，要求当晚出发。
文件一共三份，一份保单，一份盖着红章，还有一份评估报告。
叶真真翻了翻，问：介意我拍照吗？赵铭说：不介意。
叶真真挨个拍完照，一一发给钟离，做完这一切，看向赵何，问：有纸和笔吗？赵何从屋里拿来纸笔，叶真真接过来，在白纸上写下：本人承诺委托叶真真所运之货物合规合法，绝无半点掺假。
写完后，她将笔递给赵铭。
赵铭看了眼纸上内容，二话没说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写上日期。
叶真真说：还要摁手印。
赵何从电视柜抽屉拿出一方印泥交给赵铭，赵铭问她：哪个手指？叶真真说：大拇指。
等赵铭按完指印，叶真真让他右手拿纸放在胸口，打开手机相机对准他，说：别动。
兄弟俩对视一眼，赵铭提醒说：还有视频。
这一点，叶真真没想到，笑着说：谢谢提醒。
等叶真真放下手机，赵铭问：还有什么？叶真真看他一眼，将承诺书折好放进内衬口袋，说出最后一个要求，说：三倍价格，货到付款。
四点吃饭，五点收拾东西下楼。
两人将叶真真送到车上，赵铭才拿出一个方盒子，递过去。
盒子化妆包大小，不轻不重，外面裹着层快递包装塑料袋。
叶真真刚要问收货人，赵铭说：送到安化，到了再说。
马岗距离安化 970 公里，快的话，只需要一个白天，叶真真不急，慢慢开着。
一路无事，次日天黑前到了安化。
叶真真刚想给赵铭打电话，赵铭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宾馆歇一夜，明天再说。
叶真真打开手机软件，选了一家高档连锁酒店，大床房，她将订单截图发给赵铭，又发过去信息：费用另算。
没等赵铭回消息，叶真真将盒子塞进背包，转动方向盘。
次日十点，叶真真接到赵铭的信息：两点钟，清心茶楼，收货人林家强。
清心茶楼？叶真真看着这四个字，眉头越皱越紧。
原木色栅栏围着的座位上坐着个中年男人，灰色羊毛衫，内搭蓝色细格纹衬衫，对面一人……叶真真眯了眯眼，走进去，在他面前站定。
赵铭抬起头，叶真真冷笑一声，说：你不是要赶回勤城？怎么来安化了？赵何也来了？赵铭面不改色，问：东西呢？叶真真说：我包里。
林家强咳嗽了一声，叶真真转过头。
上次只见到他的背影，只听到他的声音，这次看到他的真容，叶真真心底突然起了一点同情。
她不清楚这点同情为何而来，在林家强笑着朝她打招呼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窗外。
两人跟在林家强身后来到后厅，林家强打开长廊最里一间房，将两人迎进屋内。
三人在茶水桌旁落座，林家强烧开热水，洗了洗茶杯，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热茶。
茶香清新，叶真真抿了一口茶水。
她不知道做什么，也没人告诉她要做什么，只能用耳朵听，只能用心等。
赵铭问：东西呢？叶真真从背包拿出盒子，递过去。
赵铭一愣，看了她一眼。
叶真真见他不接，将盒子放在了他手边。
以防万一，她在盒子外又包了两层塑料袋，用透明胶带缠了三圈，比原来大了一圈，看起来像垃圾。
赵铭拿起来，递给林家强。
叶真真盯着林家强的手。
拆开外包装后，林家强往手上戴了双黑色真丝手套，从盒子里取出来一个玉酒杯。
玉酒杯比普通酒杯大了不少，莹白温润，雅绿透亮，杯沿卧着两条龙。
龙身灵动，上面的花纹精美非凡。
叶真真肯定这个酒杯绝对不是现代工艺品，更不是仿品，突然想起了王翰的诗。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对，夜光杯。
林家强戴上眼镜，拿来放大镜，眯着眼看酒杯。
叶真真看他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的模样，突然想起了杨靖雯的话。
刚开始我也不知道，我以为他良心发现，要好好补偿我。
直到前天去了罗庆云家，我们三个在书房里，赵铭突然拿出了一个极其罕见的青铜短刀，他让我辨认真伪，我才明白过来。
我还能干什么，毕竟我是专业的，不用白不用。
所有的疑惑突然有了答案，叶真真突然间搞明白了。
赵铭在贩卖古董。
林家强从抽屉拿出来一个木盒，将酒杯放进盒内凹槽，那凹槽包着厚厚一层海绵，居然和酒杯严丝合缝。
做完这一切，他盖上盒盖，笑着看了叶真真一眼，说：这么好的东西，拿那个装，你们也真放心，也不怕碎了。
赵铭没说话，而是看了叶真真一眼。
叶真真顿了顿。
她在心里回道：要是知道破盒子里的东西是夜光杯，我不会拿塑料袋包，我会上交国家，上交政府。
林家强将木盒放进抽屉，说：验好货，钱立马到账。
赵铭还是没说话。
片刻后，林家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从抽屉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到赵铭手边，笑着说：我忘了，我们是初次合作。
这是一半定金，密码是六个 6。
赵铭扫了一眼银行卡，问：多少？林家强说：20。
赵铭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将银行卡推回林家强面前，说：我相信程文皓，货到付款。
林家强哈哈哈哈笑了起来，点头说：好。
那我先替你收着。
他将卡放回抽屉，倒掉茶壶内的水，又烧开一壶，从身后架上拿下来一个铁盒，笑着介绍说：这是明前毛尖，今年的。
赵铭没说话，叶真真点点头。
水烧开，林家强从铁盒内取出一小撮茶叶，放进茶壶，注入热水，又给两人一人沏了一杯。
叶真真端起茶杯，小口抿。
她不懂茶，也喝不出好坏。
但是，她能感觉出来，手里的这杯味道虽淡，但比刚刚那杯味道好了不少。
三人闷声喝茶都不说话。
赵铭突然清了清嗓子，说：还有个东西请您看看。
叶真真看向赵铭。
夜光杯让自己送来，他自己也带了东西过来，他完全可以让自已一起送来，可他自己亲自送了过来。
两个人，两个东西，两辆车。
叶真真想不通。
赵铭从包里取出一件黑糊糊的物件，递给林家强。
那物件形状怪异，外面包着层黑色塑料袋，塑料袋外缠着透明胶带。
比盒子还简陋。
夜光杯还有盒子保护，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林家强伸手接过来。
等他拆开袋子，叶真真终于明白了。
这个东西比夜光杯重要，所以，赵铭亲自送了过来。
莲花铜镜。
林家强问：这东西哪来的？赵铭看了叶真真一眼，问：怎么样？林家强没有像验夜光杯那样验铜镜，肯定地说：很好。
这个铜镜我只在文献资料里看过，据我所知，千佛洞五音窟欢喜佛手上拿的正是这个。
赵铭说：就是那个。
林家强瞪大了眼睛，说：这可是文物！你怎么搞到的？赵铭笑了笑，拿起茶杯低头喝茶。
林家强见他不回答，也不再问，说：只能找海外买家，需要很多手续，要等。
赵铭问：多久？林家强想了想，说：一个星期。
赵铭从包内拿出一堆文件，递给他。
林家强接过来看了看，问：老罗做的？赵铭点头。
林家强翻了几页，将文件放进抽屉，拿来红布将铜镜仔细包好，还给赵铭。
等我消息。
两人跟在林家强身后回到雅座，服务员送来三盘零食。
一盘葵花子，一盘西瓜，还有一盘糖果。
叶真真专心拿手指甲剥瓜子。
林家强声音平缓沉稳，赵铭多半时间是在问，他大部分时间在答。
正听得入神，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叶真真掏出手机。
一连串数字号码发过来的一则短信。
赵铭转过头，问：谁发的信息？叶真真把信息拉到最下看了眼，将手机放到一旁，说：联通催缴费。
赵铭往屏幕上看，果真是联通发过来的缴费信息，转回头，继续和林家强聊天。
手机屏幕暗了，叶真真开始拿起盘里的西瓜啃。
林家强说：去年六月安化博物馆文物被盗后，海关查得很严，现在不好出去。
赵铭问：以前查得不严？林家强说：当然严，但是总有漏洞。
盘里的西瓜啃完，叶真真长长呼出一口气，一脸羞涩地打断二人：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林家强看了眼盘里的瓜皮，笑着说：店里有，我让小王带你过去。
说着招手叫来小王。
叶真真只得跟着。
小王一身枣红旗袍，身材姣好，模样也好，叶真真跟在她身后绕过服务台，来到后厅，走进长廊。
后厅和茶厅仅一墙之隔，长廊没有出口，大门是唯一出口。
小王停在一扇门外，笑容甜美，说：您好，这里就是卫生间。
小王走后，叶真真走进卫生间，将门反锁。
她背靠在墙上，掏出手机，打开那则缴费信息拉到最上，看着那几个字：找个借口出来。
打字的手在抖，却还是成功发过去了：我躲在厕所。
那边秒回：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她回：好。
卫生间装修豪华，干净敞亮，隐约一股茶香，洗手台前是一面大镜子。
叶真真把手机放到大理石台面上，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
三分钟后，她擦干净手，起身站直，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附身往前，抬手去挤鼻翼上的黑头。
她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鼻头挤出来的东西上。
平时就不多，这会儿，也没挤出来什么。
嘈杂声起，手突然剧烈抖动，水龙头一直没关，细水长流，她开到最大。
嫌声音不够大，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哭声，她又打开手机，点开了音乐。
许久过后，一切恢复平静。
叶真真弯下腰，捧起一把凉水扑在脸上，而后，擦干净脸，关掉手机，起身开门。
两侧房门大开，屋内东西撒落一地，有茶壶的碎片，也有风干了的茶叶。
叶真真走回茶厅。
茶厅一片狼藉，小王躲在服务台角落低声哭泣。
叶真真往她扫过去一眼，抬脚出门。
刚走了两步，胳膊一阵剧痛，一人拽着她往另一侧走，叶真真转过头。
赵何？你怎么在这？赵何拽着她胳膊来到越野车旁，将她塞进副驾系好安全带，自己绕过车头坐进了驾驶座。
叶真真问他：去哪儿？赵何皱了皱眉，回：回马岗。
车子启动，思绪瞬间回笼，叶真真转头看向赵何，说：你送你哥过来的，你们一路上都在跟着我。
她不是在问，充满了笃定。
赵何没吭声。
叶真真问：是不放心东西，还是不信任我？赵何提了车速。
车身猛然一震，身体往后一倒，狠狠撞在了椅背上，叶真真忙抓住扶手。
叶真真从来不开快车，也没坐过快车，因为她害怕，即使上了高速，她一直在慢速通道上行走。
现在，她坐在一辆飞驰的越野车上，这辆越野车开出了跑车飙车的速度，她听到了只有跑车才会发出的声音。
嗡嗡嗡嗡……赵何突然骂道：他妈的！叶真真转头看向车外。
两辆轿车一左一右紧跟车后，右侧黑色轿车副驾车窗玻璃大开，一人半身伸出了车外。
叶真真转回头：赵何，放弃吧，他们早就盯上你们了。
赵何闻言转过头，狠狠瞪着她。
叶真真刚想说话，赵何突然转动方向盘，往右侧撞了过去。
咣当一声巨响，她飞离了座位。
天在旋，地在转，她伸出手想去抓。
什么都没抓到。
失去意识之前，她突然想起了林清芳。
妈！。